关于树的怀念
又到秋天。8月是樟树浆果坠落,在地面与汽车上泼墨挥洒的时节。9月是栾树黄花散落一地,装点地面成锦缎的时节。
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棵树,一棵长在我家房子旁边的枳椇。那棵树不是谁特意种在那里,也许是人或者鸟不注意将种子遗落在那里,它就一头扎在土里长出来。那方土地有房子,有菜园,有地坪,都是有用的。没有用的土地也总有一点,那是菜园、地坪的边边角角,荒芜之处,那棵树就长在房子旁边、地坪边缘的一个角落里,长在一处没有用的地方。没有人照料,它一个劲地长,直至比房子还要高,它的枝桠伸展到了房顶,触碰到瓦片,使人不得不注目,不得不仰望。有一棵树总比没有一棵树好,虽然那看上去似乎也是一棵没有什么用的树,但它充满生机,令人惊奇。它那么高大,使我忍不住总是想要抱一抱它。有时,我们也摇晃它,想要使它的果梗掉落下来,但很难成功,于是就用竹竿去敲打树枝,在树下捡拾那褐绿色的果梗,咀嚼果梗,品味着那甜中带涩的汁液。甚至也不用去敲打,果梗老了自动会从树上掉下来,这一串、那一截,深褐如土,有点干枯。并不好尝,我总是那么认为,所以更多时候任果梗坠落,也不去捡拾,更喜欢摸一摸、抱一抱那茁壮的树干,抬头看看那挺拔的身姿、婆娑的树枝。它伴随着我大约有十年之久,比菜园里每年种一茬的菜活得久,比我养的猫猫、狗狗活得久。后来,那棵树被砍掉了:它的树枝触到瓦,刮风的时候把瓦都拨弄到地上;它太高大,在地坪投下浓重的、阔大的阴影,影响晒谷。房子旁边没有了树,房屋无恙,地坪明亮了许多,只是那里也没有了花开花落,没有了坠落的果实,没有了拥抱。再后来,那地坪没有了,房子也没有了,布局变了。不能说我对那棵树怀着多么深厚的感情,可能它比不上我养的猫猫、狗狗,它们死亡的时候,我曾久久地盯着它们僵硬的躯体,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我也曾多次梦见我家的老屋,菜园,地坪,但是从未梦见过那棵枳椇。许久以来,我并未觉察到那时那棵枳椇的存在对于我家和我意味着什么。只是近些年来,我越来越不满意老家周边拥挤、局促、充斥着实用主义的环境布局,回头想起从前那里是什么样子时,想到曾经我家有一棵偌大的树,觉得真好,因为它充实了家的形象,使家富有诗情画意。现在想要老家有这样一棵树却不大可能: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在拥挤、局促的存在中,一切都要精打细算、斤斤计较,在这种实用主义的时代精神下,没有人会去种这样一棵树。于是,我只有久久地怀念,只有捧着植物分类书久久地端详那种叫枳椇的树,看着它熟悉的模样,如故人重逢。在秋风萧瑟、落叶满地、果实飘香的时节,我仿佛又看到它昂然挺立,守望在遥远的故园……
我又想起另一棵树。在蜀山湖畔,科学岛上,方方正正的红砖房,方方正正的园子,9月,柿叶稀少,柿子红透。那饱满的红,醒目的红,成熟的美,安静的美,风使它光华绝艳,露使它内敛凝重,而它给萧瑟园林添彩,使老旧瓦房增辉。它使那房子、那园子那样的温馨,以至那时我真想住在其中,每天踏着黄叶,绕着树看个不停。后来,我又懂得了柿之美是多重的,《酉阳杂俎》载:柿,俗谓柿树有七绝,一寿,二多阴,三无鸟巢,四无虫,五霜叶可玩,六嘉实,七落叶肥大。每一绝,都耐人品味,如七层宝塔,八面玲珑,层层堪赏,面面可观,如此独特的存在!如此众多的优点!如此迷人的风致!难怪那座不大的园子其它果树也不种,偏偏要种几颗柿树。那时我自是领略不到这么多,工作是一项巨大严峻的挑战,仿佛一个人在荒凉的沙漠躬耕,既没空,也没心情驻足观赏,总是从园子旁匆匆走过。不久,我离开了那里,再也没有回去过,但是每到秋天,总是想起那个园子,那棵柿子树,那颗颗红红的柿子,它给那段沉重、晦暗的日子描上了一笔温暖、艳丽的色彩,如一缕秋日的阳光,穿过浓云,从往昔明亮、温暖了现在。
这个秋天想念树,想好好看看树,想“婆娑数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