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老家庭院前的山,并不巍峨,只堪堪称得上秀气。北方天干物燥,冬日尤甚,若是过了那一整个寒气逼人的凛凛冬日,恰逢料峭春日里的一场雨,凉而静,映着满山的新绿,心就安定下来了。
曾厌恶北方天气干燥,喜雨,便自北南下,遥遥辗转半个中国,以为南方的雨定是温柔一如江南女子,山野藤藤浸润其中,绿气浓浓蒸进心里。确是如此,这南方的烟雨蒙蒙,连绵不断,一如当初所念。
本该是求仁得仁,可心里却总是时常挂念着老家的那场春雨,这几年连着干,不知那场雨如今下了没有?那窗外经久不变的山如今可染上了层新绿没有?山上通了路,但人烟依旧稀少,不算扰了这满山生息。最可笑便是本应求仁得仁,结果却成了事与愿违。
想来南方的雨并未辜负我,是我自己成了负心人,只爱那秀气的小山,只爱那连着数日才得一见的春雨。见着了,心就定了,灌了蜜般满足又开怀。
一人在外,离家千里,总觉得双脚不着地似的飘忽着,多大的欣喜也比不上回家的餍足。我想起离家之际曾照了几张照片,一张是清晨早雾湿润了还浓绿的水稻,河边野草廖廖,山野沉静,放牛的大爷闲坐石桥边,老牛悠悠晃晃地漫在草间;一张是干净宽阔的街道,高远清明的天空,天上忽明忽暗的云,地上忽远忽近的风……我原是拿那两张照片缓解思乡之情,如今却反不敢正眼一看。看了,情感便要决堤。
雨后不常见彩虹,只是去年离家之际,却时隔许久地见了一次,一整个大大的半弧,拱门似的立在那山的山顶,美地叫人不忍移开视线。我那时便心有惆怅,想着这是要为我送行了,多久不回家一次,山也许就要变了,人也要变了吧。
村里的人少了,空了。听说打小就常去蹭饭吃的邻居搬走了,我曾和她日复一日地晃悠在徬晚的路边,看着夕阳晕染了半边天际,看着广阔的稻地被熏上了霞红,看着山野的静谧无声和吹过树叶、流水的风。我记得夏日的蝉声,记得夜晚的蛐蛐儿声,记得山间的野鸡和布谷鸟连连鸣叫,我记得许多许多,只是如今我拾起那些记忆中的碎片,回首却萧瑟。
常听人言有家人在的地方便是家的所在,我却也执着那山野,那夜晚里微凉的风和忽明忽暗的星。家人在的地方叫家,回不去的远方叫故乡。
在外披荆斩棘的时候越过越麻木,只有回了故乡的时候才会有种冻僵了的人泡在了温暖的水中的那种感觉,细微的酥麻和暖意沿着血管漫延而上,灵魂也终于不再惴惴不安。
可初离家乡的那点心头血会被漫漫时光磨去一些,世道叵测磨去一些,总有一天我们要被迫离开群山环抱的旧桃源,身如此,心亦然。
怕被磨灭,怕被桎梏,怕落入窠臼,怕那一身平庸却仅有的半分热血也被遣干散尽,更怕的是遗忘。
不欲做那"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的张岱,只想如琅琊榜中的老王爷,"衣冠,葬王陵,遗骨,埋梅岭。"
这一生逆旅,风吹过灵魂,便沦为这个世界的路人,可还好,还好,有那么个偏僻的小角落,将心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