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是默然如明镜的洛水，近处是疾如风，徐如林的数万汉军。
正值清晨，薄雾正在迅速消散，朝阳的金光散落在身披重甲，整然有序的汉军身上，看得城楼上的朱鲔心惊胆战。
“下官岑彭拜见大司马！”岑彭不带一兵一卒，手无利刃，身无盔甲，立在洛阳城下，迎着朱鲔部下的重弩兵阵，镇定自若。
朱鲔当然认得岑彭，这位老部下随自己平定过淮阳城，一起出生入死，兄弟相称。
“如今你已是刘秀的归德侯，我是被困孤城的败军之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岑彭摇摇头，双手作揖，恭敬有礼，还如当年一般。
“若无大司马提携，如何有今日的岑彭？”
乱世风雨的深处，这对故人的对话已经只剩下了劝降那一段，其余的部分史书只给了一句话，但就是这一句话，让我隔着近两千年的时光，仍然觉得心如暖泉，不绝如缕。
鲔在城上，彭在城下，相劳苦欢语如平生。
又有谁想要做土匪呢？午夜梦回之时，那些曾经死在自己屠刀下的亡魂们不知多少次萦绕在自己眼前，套用香港电影中的一句话。
给我个机会，我也想做个好人。
大部分的土匪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但朱鲔是个例外，因为他对岑彭昔年的提携之恩。
“孤城难守，不如投降吧。”
朱鲔听了岑彭的话，想起当年的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害死刘演，又如何处心积虑不让刘秀北渡冀州之地。
深仇大恨，如何能消？
朱鲔的犹豫刘秀是知道的，但从称帝的那一刻开始，刘秀的心中便不再有刘氏一家的恩仇，他的心中是天下万民，是大汉。
“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朱鲔此刻若降，官爵可保，河水在此，我不食言！”
刘秀按在桌上的手指因为用力爆出清晰可见的骨节，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悲伤。
与其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不如说最是无奈帝王家。
当真正坐上这至尊之位的时候，刘秀就知道自己的喜怒哀乐已经不重要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要为大局着想。
兄长，原谅我吧。
岑彭领命前往洛阳招降，刘秀听着账外传来的赫赫操演之声，缓缓闭上眼。
比起兄长的死，兵不血刃夺得洛阳似乎更重要。
五日后的清晨，朱鲔吩咐好城中守军，与岑彭前往刘秀驻扎的河阳郡。
“死守城池，若我不归，大军即刻交由尹尊统领！”
这么多年的土匪生涯已经让朱鲔变得不相信任何人了，在他的认知世界里，大义这两个字就是放屁。如果大义有用的话，还要手里的刀干什么？
在见到刘秀的那一刻开始，朱鲔从心底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这世间除了尔虞我诈，不服就干之外，还真的有人把大义二字铭刻在心了。
刘秀解去朱鲔身上的绳索，封他为扶沟侯，拜为平狄将军。
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你好自为之，我也善自珍重。
史书对于朱鲔的最后记载只有一句话：鲔，淮阳人，后为少府，传封累世。
保你永世富贵，是我最大的仁慈。
洛阳已破，接下来就是长安了！
长安的汉军正在邓禹的带领下，在衙县大破更始帝十万大军，而与此同时，赤眉军已经进入长安城中，放肆烧杀抢掠，所过之地鸡犬不留。
城中百姓饱受兵灾流寇之苦，而就在这时所过之地秋毫无犯的汉军也渐渐向长安靠近，百姓们扶老携幼，归降邓禹。一时之间汉军号称百万，声势浩大，威震关西之地。
民心二字是乱世中最难得的东西，刘秀人还未到长安，汉军之名已经传遍寰宇。
形势一片大好，但邓禹却变得越来越谨慎，他知道自己所谓的百万之众中能战之人不过寥寥，而最能打的赤眉军主力全在长安，邓禹当然不会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在力排众议之后，邓禹指着地图上紧邻长安的三个州郡说道：“先攻下上郡，北地和安定三郡，然后屯田养兵，以观时变。”
邓禹的原话中并没有说到屯田养兵四个字，而是用的“休兵北道，就粮养士”八个字，但这跟屯田养兵并没有什么区别。换句话来讲，一百多年后的曹操所用的屯田法并不是一个创新，而是沿用的邓禹做法。
如此名将在手，何愁大业不成？
一切都跟邓禹计划的一样，汉军所到之处，郡县纷纷开城投降。
但邓禹还在等，他没有贸然向长安发起进攻，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赤眉军的本质：抢劫是本行，治国就差得远了。
没有让邓禹等太久，更始帝刘玄被赤眉所杀，各自为王的赤眉诸将开始在帝都之中放肆烧杀，他们从来不把长安当做自己的地盘，即便是扶植刘盆子为帝，仍然不改土匪脾气。
视国家制度为儿戏，坚持洗劫和争功两个基本方针不动摇，怎么爽快怎么来。
很快长安城中的粮草都被耗尽，赤眉军放火烧宫，带着刘盆子一路向西。
先破郿县，再取安定，北地，阳城，番须等地，一路所向披靡，毫无对手。
在那段历史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割据势力能像赤眉军这般勇猛，然而再勇猛的军队失去了主心骨的支持，也只能是一时的威武，而不能长久。
赤眉主力到达番须之时，天降大雪，大量兵士被冻死。缺钱少粮的赤眉军率军归长安一带，并把主意打向了城郊高耸的汉家皇陵。
历史上最惨绝人寰的盗墓事件终于发生了，这一场大规模的盗掘时间几乎毁掉了西汉王朝所有的皇陵。
而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显赫一时的高祖皇后，也就是刘邦的老婆吕雉陵墓被发掘出来的时候，尸体栩栩如生。而这位62岁去世的女人在重见天日后就被丧心病狂的赤眉军给侮辱了。
抛开奸尸事件的恶劣性，一个62岁老妇人的尸体都下得去手，赤眉军可以说是无药可救了。
如此军队，如此做派，再强的战力有何用呢？
事实证明，还是有用的。
打架厉害不得长久固然不假，但一时的上风还是可以的。
邓禹少年得志，24岁就是万户侯，一生风光无限，唯一的败笔就在赤眉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