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

    我读过一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想起了一阵比远方更远的风,这阵风像是从寂空与原野之间路过,徘徊着、沉吟着,带着我碰到更多孤单的,无所适从的灵魂。轻叹一声,于是我生命里的所有过往和悲伤逆流成河,阻着我眺望着的路。所以我停驻在此,与陌生的生命成为朋友,从此之后枯死的日子,我称为生活。

因为重复的生活,我不再浪漫。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所以不会无端想起谁或者哪一个月色很美的夜晚。可每当我见到生命里粲然的美,总会深切地去想念一个人。我爱生活里给我美的感受的一切事物,却遗憾不能写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句子,每个这样的时候,我想你。你离开尘世的三十年间,我无悲也无喜,只是感慨,这么美的世界从此就少一个超脱的赞美者。我总是想,为什么,你看的不是我眼中的风景,写的,却是我心中的话。所以我在梦里把你遇见。我的手把着你的手,我的目光与你的目光交接。

于是。

春天里,十个温柔的你围在我的身旁,向我诉说着你的青春和理想,所以我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春暖花开的海边,一个浪漫自由的世界。那里有十个热情洋溢的诗人,在毫无保留地赞美生活,热爱生命。他们中的每一个都热切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他们侃侃而谈时,胡子还不断跳动。你自由地吟诵着你们的诗,我看到了属于你们所有的放肆和骄傲。

    七月不远,以梦为马还可以到。可是仲夏夜的梦里,再没有你跳动的胡子,夏日最盛的几天里。你饱满的诗意全被蒸发,你饥渴的思绪变得枯竭。然后,你不再爱世界却说世界把你抛弃,我眼见着光华和热情从你眼中褪去,一滴不剩。你累了,伏在我肩头的是你起伏的呼吸,我拍着你的肩膀。

    秋天再见,记得的是你蓬乱的头发。深陷的眼圈诉说着你的年华虚度,你自嘲一无所有空有一身疲倦,我不忍看你,只是回答这一辈子我隔着山丘,远眺梦想,车迟马慢,恐怕总是无涯。你苦涩地笑,然后嘲弄我无所谓坚持,不配拥有理想。我笑你不谙世故,傻得像个孩子。你嘲弄没有理想者笔下不会有太美的句子,我反问你不再爱这世界为什么不曾离开?你没有回答,只报以轻蔑一笑。于是我开始嫉妒。为什么那些美丽的句子流淌在你的笔下,一个无所热爱的人,凭什么写下美丽的诗。我们还是不欢而散,顺着一条窄窄的路,走向两头。我想我们都没有回头看。

寒冷的日子来得太突然。面对四下无人的旷野,你放肆地呐喊,然后瘫到茫茫雪地。没有我,世界会更好吗?你面无表情,问道。递给你一张手帕,我头偏到另一边,自言自语:不会,但这个世界不需要诗已经很久了。现在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你不置可否,静静看着我的侧影。如果时间足够,我一定仔细告诉你。告诉你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每一个姑娘,向你介绍梦魂里牵动我思绪的翩翩裙角,给你讲述被我写在诗里反复吟诵的过往……我看见光从你的眼角闪起,旋即熄灭。时间沉沉睡去,阴影与阴影之间,是你模糊的背影,这次你走,我没有拦下,我想你会回来。

可生活最美也最悲伤的地方,正是它总叫人意外。

又是一个春天,和着杨柳的风吹面不寒,我独自望着晴朗的空,突然晃神,然后明白。原来一个如你一样浪漫的人想要离开,总是懒得告别的。没有告诉你,我很爱春天,就好像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不过我想,这次你逃走,是不会回来了。

査海生,你始终不算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可我爱你爱得深切。临走前你告诉我,希望我所遇见的生活比你的笔下要美。所以我发誓,我会邂逅一个比你的诗还要美的姑娘,我的生活也会比你笔下美得多。

可我还是想说。

如果你愿意留下,我给你全部热情和倾听,请告诉我你的故事,从你温柔的名字开始。 

如果你执意要走,请别带走诗意和理想。懦弱的你从尘世逃走,该为我们留下,你所希冀世界本应该拥有的美。

没有忍心告诉你,你们走之后,世间便少有太美的诗和诗人了。你们积蓄了百年的诗意,须臾之间,全部不见。

一如从未出现。

人间总是值得的,虽然我喜欢这世上的东西不多,但是你的诗和我的梦,总让我忘不了。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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