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梦家住在红头部落的最边缘,背山面海,家旁边就是广大的旱田,希南•阿梦就在这片田里种植着甜甜的甘薯和水芋,阿梦长的机灵可爱,经常穿着丁字裤就跟着阿妈在田里奔跑,看着青绿的幼苗结出一个个果实。
阿梦最喜欢坐在凉台上,看着阿妈和其他阿姨在田里工作,被晚霞染红的天空泛着淡淡清晖;看着通向主屋铺着鹅卵石的小路,马尼拉草从石缝里密密麻麻的探出头;看着房舍四周用卵石堆砌成的石墙,墙壁石缝里长出嫩绿青葱的越橘叶蔓榕、雷公根、天胡萎,沿壁攀生,郁郁青青。
偶尔阿爸打渔时阿梦也会跟着去,当飞鱼季来临时,阿梦跟着大人们从石墙上另一条出海打渔的道路上走过,马尼拉草总是刺的阿梦脚痒。坐在凉台上,就可以看到那片无边无际幽蓝的大海,阿梦总是搞不懂为什么凉台上看到的海和身处海里看到的海是那么不同,海明明不是蓝色的,而是像喝的水一样那么澄净,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珊瑚、修长绚丽的海蛇,可以看到龙虾胆小的闪躲,绿蠵龟悠闲地游荡。海也不是那么恐怖天天海浪嚣张,海里是那么平静,水草轻柔的摆荡,没有一丝声响,感受不到浪涛的晃荡。
我叫撒浪,是红头部落另一端家族的孩子,我第一次见到阿梦时,他正撅着屁股在礁岩潮间带里挖鹿角菜,双腿都是泥,旁边放着一大捧的鹿角菜。
阿妈和我说,他是飞鱼之子,要叫哥哥,然后便拍了拍我屁股放我下来,让我去找阿梦玩。后来,阿梦的身后便多了一条小尾巴,我们一起晚上去抓海兔,把海兔喷射出来的紫色粘滑的汁液涂到彼此身上海胆,一洼一洼的浅滩里,布满了各种颜色的海胆,粉红、浅绿、深黑、淡咖啡的海胆躲在岩缝里,映着海水发出美丽的光芒;一起追赶慢悠悠精瘦的山羊,引得田里的妇人们阵阵责骂;一起在雨后去采水木耳;一起坐在凉台上听阿公阿婆讲海上冒险、钓大鱼的故事,其他部落里的神话还有那片壮阔的青青草原;一起坐在拼板舟上看着汹涌的波涛不知疲倦的拍向海岸,咸咸的海风穿过嶙峋的礁石吹起我的长发,旁边的阿梦定定的看着远处漫无边际的墨蓝,海风伴着那片幽寂的蓝吹进了心底,心底也长出了一片靛蓝,靛蓝上便是神情专注的少年。
总有人背井离乡,可其实永远都走不出那片故土,可以离开那个地方,却逃离不了扎根在记忆里的乡音、味道,故土从脚下就这样毫无声息的扎进了心底,在陌生的城市听到一句乡音,闻到一丝家乡菜就勾起了绵延不绝的乡愁,便触碰开了记忆的闸门,于是,在他乡熙攘的公交站牌下透过记忆又踏上了回归的路途。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我长高了不少,阿梦也是,九岁的他比同龄的男孩子长的都要高,大人们一边疑惑一边又自我解释说阿梦是飞鱼之子,这是渔神会眷顾他的。
我常常问阿梦,“他们都说你是飞鱼之子,你的阿爸是飞鱼吗?那你吃飞鱼不就是在吃阿爸吗?”阿梦总是敲我头叫我笨蛋,后来看着夏本•阿梦阿公去救落海的人、去记录绿蠵龟洄游踪迹、去观察海底植物动物的变化和暗礁的位置,我问正在抓五爪贝的阿梦:“你以后也会做阿公正在做的事吗?他们都说阿公是好人,是保护飞鱼岛的英雄,你以后也会成为保护飞鱼岛的英雄吗?”阿梦直起身子看着我:“撒浪,我要成为比阿公更厉害的飞鱼之子,我要早点长大接替阿公,让阿公可以不用那么累,我会做更多的事,保护更多的人还有你。”
阿梦真的做到了,两个月后,他跟着阿公成功救起了遇难的一行人。
那天海面不似以往那样柔软,海浪如鳞片般,由远处层层涌来,到近岸处,渐渐汇聚成大浪,挺身扑来,撞在海滨密集的珊瑚礁上,粉身碎骨。风过后,连浪的残渣也不见,只有水面吐着白沫,如同喘息。看着海面上乍然升起的求救信号,阿梦跟着阿公上了独木舟匆忙的向发射信号的位置驶去。
飞鱼岛有自己的海域,岛民也只在这片海域活动,虽然大部分的岛民都习水性,可总有不可预测的事发生,尤其是在海域的边缘,大人们都叫它“天际线”,说那里是通向天空的地方,天上的神明为了不让凡人上去,所以在那里设了结界,故而那里常有海难发生。“天际线”海底地形复杂,常有涡流,恰好东北季风快要来临,海面波涛汹涌。据说,那天瘦小的阿梦真的像一只飞鱼一样从暗流漩涡中奋力拽出了一个强壮的阿哥。
再见到阿梦已是五天之后的事了,期间台风过境,狰狞的台风咆哮着,排山倒海而来,放肆地撕扯着整个世界。灰色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迷漫而上,占据着整个天幕,天海浑浊一片,海浪疯狂的咆哮着,我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水,不敢想象此时的海里究竟是怎样一番境遇,又止不住的想要见到阿梦,听他讲那天海里的故事。雨水整整持续了三天,连睡梦中都是雨滴敲打石墙的声音,又像是海浪敲击礁石的声音。
文化小知识:
1.达悟族人的主食为水芋、番薯,副食为鱼类。
2.丁字裤为达悟族人的传统服饰
3.拼板舟也叫独木舟,是达悟族人特有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