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面往上,数到六十米的位置,世界开始变得安静下来,地上所有的喧嚣和热气正想往上走,就被呼呼作响的风给又拍了回去,因而这里独有一种凉爽,似沉静的午夜,又似傍晚的水边,正巧是你所喜欢的,你拉来一张床靠窗躺下,此后的三天,你在此处治愈肉体,洗礼灵魂。
这个高六十米的位置,是医院的第十三楼,那天晚上你忍着喉咙的疼痛,磕磕绊绊来到这,仍是满心抱怨的,你真晓不得是在什么地方顶撞了上天,竟把你关到这般小屋里来,任你胸中思绪万千,此刻也得在这白花花的墙壁面前败下阵来,你恨天道酬勤,却又罚勤,或许它是嫌你平日里的闲言废语烦人,此刻它偏要让你缄口,就要使你反思。
你看到屋子里还有两人,一位看起来年仅三十,正处而立,一位年过耄耋,已然佝偻踱步,从第一天开始,一种默契的沉默在你们之间已然构建了出来,老人行动不便,躺在床上,很少起身,是屋子里最安静的一位,年轻人平日里言语极少,只有护士来时才肯说上俩声,过后随及又陷入沉思,你刚来时尚不了解,没敢多问也不出声,后来你发现这份清静着实难觅,便也同了他们一起躺在沉默里不语。
很多时候,你都是躺在床上,你也总是习惯于看向窗外的世界,你看到了大地辽阔的胸堂在近处冒出一片湖水,于层层叠叠的树影下,它只得留露出一角幽深的墨绿,平日里它不起波痕,安稳地倒影着天空高邈的纹路,面对着这一汪不大的湖面,你被拥堵的不安的生命力似乎找到了泄口,于是你开始浮想联翩,开始为它编写各种美丽的传说。
湖岸边由红砖切成的屋子上逗留着鸽子,林间时常掠过它们洁白的飞影,传出清脆婉转的鸣叫,你分出心神也同它们一起在树梢间腾空跳跃,展开羽翼飞过原野,你闻到了远处山坳里转来的稻香,草根的清冽和泥土的温润,这是属于原始的气息,你沉醉了,于是你闭上眼睛,任凭风将你带远,你渐渐睡着了,那晚下了雨,你并没有见到大雨纷飞的模样,却是在梦里嗅出了只有在河畔才有的甘甜。
你无事时,常坐在一楼大厅的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他们或轻快或稳健或缓慢或蹒跚的步子,留意他们或柔和或满足或凝重或麻木的神色,你注意到一个个受伤的肉体正忍受着折磨,你见证着一个个憔悴的面庞正凑在一起相互依偎。
你发现这个地方很矛盾,平日里大家都很少提及,都在刻意避讳,像是面对着一种鬼符,又如同回避着一种魔咒,但当病魔缠身时,这里却又成了人人心中的圣地,成了眼里唯一的灵山。
你发现这个地方很极端,不大土地上充斥着欣欣向荣的生命,路上的石砖拱在繁茂的草丛里,竹林成排堵住匆匆的脚步,藤蔓长上亭翼,花枝醇香含笑,可在同样的土地上,救急的警笛时常拉响,走在鲜花中的人大多枯瘦面容,须发皆白,举步维艰。植被的生命力在每年六月的仲夏,将美得恰到好处,而人的一生在短短几个十年之后就会了无踪影,也许世界就是这样,是个生生死死,又死死生生的永恒主题。
你发现这个地方既复杂又深刻,在宏伟中透露着美丽,你看见了一群南丁格尔们,她们用着最温柔的动作为病人护理创口,按下已经疲倦的灵魂,又故作着轻松去抚慰一批批受伤的心灵,你看见这小小的医院地方不大,却挂满锦旗,又放满鲜花,你看见一句平平无奇的赞美,就让穿白衣的人眉眼弯弯,你回忆在这段日子里所遇到的人,发现在他们看似痛苦的憔悴之下,还深藏着一层生命抗争的光彩。你明白这个地方每天都有故事,每个故事都在谱写着属于生命的长歌。
穿梭在众多白发苍颜之中,你显得那么异类,但你已不再埋怨,你感受到了一些珍贵的东西,而此刻你只想抓紧,趁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