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亲聊起了家里的剪粉生意...
父亲是八六年调进城里的,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我们家做起了剪粉生意。家里几乎没有积蓄,父亲作为一个小学老师,工资是二十九块五,母亲和奶奶可以通过卖小菜来补贴家用,每个月的吃穿用度实在是紧帮得很,所以要开始一门生意几乎就是做梦。母亲找到做粉生意已经上路的大姨父家,想要一方面学习一点技术,另一方面借两斗米,但是看到大姨面露难色,母亲也就知难而退了。后来好不容易凑齐了两斗米,并且找到了父亲单位任会计的王叔叔,借到了200元,购置了一套蒸盘蒸粉的家当,生意终于开始了。
剪粉生意说起来非常简单,头一天晚上把米浆蒸成粉,然后切成丝状,第二天一早拿到集市上去零售,但是,父母亲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粉的质量,粉在蒸盘里刚蒸好的时候,是不能立即切的,需要挂在竹竿上稍微冷却一点,如果米浆调的不好,挂在竹竿上的粉就会掉,那个时候的人可没有现在人“聪明”,加一点食用硅胶什么的,粉就自然具有弹性和韧性了,父母学会的方法是用熟芡勾兑,而熟芡本身也是用米浆通过蒸煮而形成的糊糊状东西,但是神奇之处在于,把这些熟芡与生米浆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调匀以后,蒸出来的粉便具有了韧性。
刚开始蒸粉的时候,可谓全家齐上阵。父亲负责生产前和生产中的大部分工作,包括泡米,勾芡,生火,添煤,清洗晾粉杆等等,母亲负责填盘,摇匀,蒸,切,装,售卖,而我虽然才八岁,但是已经成为整个生产环节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就是跳着几十斤泡好的米,去到几公里以外的截龙桥,将米打成米浆。家里拥有米浆机是五六年以后的事情,因为一台米浆机需要几百元,家里拿不出钱,也借不到钱,因此,劳动力成为了唯一可以依赖的资源。打听到截龙桥可以打米浆的,于是带着我去了两次,接下来打米浆就成为了我的专职工作,后来打听到大院子也有一家,一趟距离比截龙桥近两三公里,就固定在大院子那家了。一个八岁的孩子,要跳着几十斤重的米和米浆来回走上差不多六公里,以现在人的视角看,简直不可理解,但是在我们那个时候在那个村子里面是司空见惯的,隔壁邻居家的孩子比我还小,但是已经能够在父母种地的时候帮忙施肥了,那个时候老人们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母说我挑担子的样子像《朝阳沟》里面的银环,需要用双手扶着,要多丑有多丑,不像庄稼汉,双手叉腰间,担子却挑的很稳,我当时不知道银环是谁,只知道是他们在鼠场坝的露天电影上看到的,我觉得应该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一是因为上了电影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总是笑着说,不像在贬损我,更主要的原因是有一次我挑着米浆的时候中途歇脚,将扁担横亘在两边的水桶上,由于一边是铁桶,另一边是塑料桶,结果扁担一滑,塑料桶打翻了,紧接着铁桶也打翻了,看到白白的米浆撒了一地,我一下子懵了,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父母要怎么责罚我,而是如果没有了这些米浆,明天就没有粉可以卖了,我越想越难过,情不自禁的哭了起来,路人看到我在哪里哭忙不迭地过来安慰我,但是越安慰,我哭地越厉害,甚至哭得有点晕。也许是一个认识我的邻居将这个事情告诉了父亲,他过来接我,见到我的样子,他只是接过挑子,一句话不说,牵着我的手回去了,也没有责罚,这反而让我更加难受,我深知父母的不容易,而我竟然打破了家里的生计。
为了粉生意,挑担子的可不止我一个,那个时候家里没有自来水,需要步行到大约一公里外的东边龙井,每天至少十八挑水,所以算下来,父亲每天需要挑着水走上大约三十六公里。母亲则是挑着担子到集市,不过更多的时候是把簸箕放在背篼上背着上街,一次拿不完,父亲就帮着送,有时候我也带着妹妹送粉到集市上。父亲负责生产,而母亲负责销售,这个家庭的分工配合还是很融洽的。
坚持做一件事情的人总是会有好运气。父亲的在洒雨中学的同事王伯伯调到了师范工作,有一天,同在师范工作的王伯母跟父亲说,师范的食堂可以向他订购粉,每天一百五十斤,父亲听了有一点为难,支吾着,王伯母对于父亲太了解了,见状,大概也猜出了几分,她说:“可以当日结账”,父亲听了以后,心里充满了感激,竟一时语塞,只是说了一句:“好”。这之后的一段时内,每天下午五点前,都需要把粉送到师范,有时候我也用背篼帮着背一点,妹妹跟着,也许是觉得师范里面的花花草草很好玩吧。我们一家人都非常感激王伯母,王伯母端庄贤淑,轻言细语,像观音菩萨一样,现在已经近八十高龄了,子女都非常有出息。而王伯伯是教美术的,我高考的时候,因为填报志愿当中有土木工程,需要美术基础,还专门向王伯伯学习了几节课呢。
蒸粉的过程基本上都是站着,而且为了保证粉的新鲜,需要凌晨两三点起床,父亲先起来将火生好,烧水,母亲起来准备勾兑熟芡,然后就是不停的蒸,切,装,五六点的时候全部整完,母亲就背着上街了,而父亲则简单休息一下,就要准备去学校上课了,那种日子真的可以用夜以继日来形容。不过虽然累,每天母亲数着一堆的毛票,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满足感。那个时候,一天差不多可以卖掉250斤粉,其中150斤是师范的大客户订购的,父亲算了一笔账,一升米(四斤)可以做12斤粉,而一升米1元钱,一斤粉0.25元,一升米的毛利润是2元钱,扣除掉煤等费用,一升米的利润差不多1.5元,一天如果能够稳定的卖掉250斤粉,一天的利润就差不多30多元,而那个时候,父亲的工资才29.5元一个月,从这种意义上来讲,蒸粉受累的回报还是相当丰厚的。赚到了钱,一方面需要改善家庭的居住环境,另一方面是要投入到子女的教育当中,那个时候家里就一间瓦房,两间草房,刮风下雨的时候,家里总是不清净,如果赶上涨水,家里的锅碗瓢盆都会像船一样漂起来,待水退去,地板上会积上厚厚的一层黄色淤泥,有一次,水实在是太大了,父母亲背着我,抱着妹妹到邻居家避难。所以,父母忍受着辛苦,劳累,就是为了让全家人住上平房。在教育上,当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初中,父亲二话没说,与二毛哥一起到兴义,给我买了一个当时看起来非常高级的单放机,同时还订购了罗伯特·凯夫妇朗读的英语磁带,这可是200多元呢,当时应该算一笔巨款了吧。
父母亲做的粉的质量越来越好,常客也越来越多,但是几年下来,虽然资金积累还不错,终究太累了,看到凉粉的生意利润率还要高一些,最关键的是做凉粉可以有充足的休息时间,并且还可以用粉渣喂猪,于是家里又做了十多年的凉粉生意。在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父母亲都非常坦然,虽然这些小生意没有办法让全家富有,却让全家活得有尊严,他们引以为豪的是培养出了两个大学生。所以,只要说起安龙的剪粉,在别人看来是一个地方小吃,对我而言,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