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没携好友周又新,也没告诉闵汶水自己是谁,敢千里迢迢独自到访花乳斋,究其原因,仰慕闵老自不必说,同时也带着想在茶学上跟闵汶水切磋或者“较量”一下的来意。这说明张岱有着足够的自信,他相信自己于茶之所知不会逊于这位因茶而名满天下的前辈高人。从这点上看,也透着张岱的“狡猾”,他就是要占“知己知彼”之利而让闵汶水处于“知己不知彼”之位,使自己在今天可能发生的茶识论战中占得先机。
高手,都不简单。
张岱清楚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金陵的十里秦淮河,这是秦淮河上的桃叶渡,这是桃叶渡旁的花乳斋,这是中国茶界的殿堂。到这儿,龙,你得盘着;虎,你得卧着。自己对面这个态度冰冷的“婆娑一老”是其时华夏茶人的祖宗尖儿-闵汶水,神一般的存在。
搁给别人,瞅着老头儿一脸的冰霜,当时就得麻爪儿。还得说咱们这位散文大家、小品圣手,果不寻常。听了闵汶水的话,张岱一不慌,二不忙,站起身来,对着闵汶水躬身施礼,斩钉截铁而又极富煽情地说了这么句话:“慕汶老久,今日不畅饮汶老茶,决不去。”。我是您的铁杆“水粉”,日日夜夜盼着能见到您真人,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了,不给我喝壶您的好茶,打死都不走。噢,我说怎么不走呢,原来是我的铁粉。一听这话,闵老子来了情绪,高兴了,乐了。不是有那么句话嘛,“老小孩儿,小小孩儿”,张岱的话拍、哄相加,一下奏了效。张岱接着写道:“汶水喜,自起当炉。茶旋煮,速如风雨。导至一室,明窗净几,荆溪壶、成宣窑瓷瓯十余种,皆精绝。”。直接将接待规格升高了一级,张岱被让进茶室待茶。
进入闵汶水的茶室一看,好家伙,就像进了博物院,上好的荊溪茶壶、成宣年间的瓷瓯位列其间,皆精绝。闵汶水将煮好的茶倒入杯中递给张岱,“灯下视茶色,与瓷瓯无别而香气逼人,余叫绝”。细细看了闵汶水泡的茶汤,闻了闻香气,老成的张岱心里叫好,脸上却不露,淡淡地问了一句:“您这茶是哪儿产的?”。“奥,是阆苑茶”,闵汶水头也不抬答道。听好,这时候的闵汶水可不知道对面的这位相公是名满天下的“茶淫”张岱。一个递招儿,一个接招儿,中国茶史上最清绝的轶事、最巅峰的对决,就打这么不经意的两句问答开始了。
张岱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徐徐咽下,巴唧巴唧滋味,又喝了一口,抬头,说:“莫绐余,是阆苑制法而味不似。”。别骗我了,这个茶只是采用了阆苑茶的制法,这味道不是阆苑茶。本打算礼貌性应酬一下粉丝的闵老子听了张岱这话,心里就是一动,暗咐:“厉害,一语中的!我与此子素昧平生,不知其来何为,切莫小觑了他。”。于是一张老脸“唰”地堆积起笑纹,貌似和蔼实则狡黠地问道:“不是阆苑茶?那您说,这是什么茶呢?”。听出来了吗,这可不是简单的一问,这话说的是柔中带钢,绵里藏针。高手过招,胜负就在须臾之间。您不是说这不是阆苑茶吗,好,那您给我说说这是什么茶?说错了,端茶送客;说对了,我还有后手儿。闵汶水确是老辣,声色不动地使了进可攻、退可守的一招儿。张岱接住了,品茶继续。接不住,我管你这不速之客是谁,我管你是真慕名而来品我茶的,还是不怀好意跑我这儿来踢馆的,反正今天晚上得让你栽在秦淮河桃叶渡我这小小的花乳斋里。
高手,都够狠。
说不紧张,那真是吹牛了。张岱知道,自己的脑门儿已经冒出了外人不易察觉的微汗,但沉厚的茶学根基又让他瞬间静了下来。定了定心神,又喝了一口茶,仔细品品滋味,辨辨水性,信心满满地说:“这太像罗岕的茶了。”。闵汶水真没料到张岱的回答如此迅速且精准,话一出口,他被惊得舌头都吐了出来,连声说:“奇哉,奇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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