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临近重九的一个夜里,我接到老村长从成都打来的电话,他不知怎么知道我离开了村官位置,一番贴心贴肉的话,让我眼眶发热,我说我可能会去四川,是本家祠堂国柱老弟邀我去,他儿子在四川广安经营着一家超市,说我现在闲着,倒不如跟他出去走走。
老村长听了很高兴,要我到了广安就去他那儿,说好久未见,很想与我一起喝喝酒,聊聊家乡事。我欣然应允,因此,我有了平生第一次巴蜀之行。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那是古人的感叹!而我惊叹的不是蜀道的艰难,而是现代交通的发达,从泉南高速转沪昆高速,一路往西,越走山越高,隧道越多,国柱弟开车,我们穿越了一个个山的心脏,夜过嘉陵江和雾都重庆,到了广安已是第二天早上九点了。
来时家里晴天,到了四川却是秋雨绵绵,下得人心里不舒服,晚上,老村长来电话问,我说到了广安,老村长高兴得"哈哈哈"地笑,连说"好,好,好,明天见。"
夜静寂,窗外下着雨,想起在这遥远的异乡,还能听到熟悉的乡音,还能见到老村长,一颗心在雨夜里温暖着,朦朦地睡了。
第二天天刚亮,老村长又来电话了,问我起床了没有?叫我去成都一起吃中饭,我说上午去邓小平故里看看,下午才能去成都。老村长说:"那就晚上吧,等你一起吃饭。"我答应"好,一定!"
小平同志故居是一座典型而又普通的川东农家三合院,整座三合院呈凹型,坐东朝西,老院子正屋大门的上方悬挂着江泽民亲笔题写的“邓小平同志故居”匾额。门楣两边由四川著名作家马识途撰写的对联:“扶大厦之将倾,此处地灵生人杰,解危济困,安邦柱国,万民额手铸巨擘;挽狂澜于既倒,斯郡天宝蕴物华,治水秀山,兴工扶农,千载接踵颂广安”,很精辟地概括了小平同志的历史功绩。
我与国柱弟围着小平同志故里转了一圈,在旅游中心吃了午餐,没休息,就开车上路去成都。
车子以120马的速度,向成都行驶,一路上,我想着与我只共过三年事的老村长,也是我的老领导,想着我与他的一些往事,我奇怪,在村官位置上干了十六个年头,前后与我共事的人中,心里记着的总是老村长,虽然他没多少文化,可他为人真诚,待人和蔼可亲,又很关心人。我进村班子后,与他南下广东收欠款,下组分田土,调解处理社会各类矛盾纠纷……他象兄长一样给予我关怀和教诲,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我的领导又是我的师傅。只是他带了我三年就辞职了。原因是当得憋屈,与搭挡难以共事。让我深感基层工作的辛苦和复杂。虽然我很不愿他的离开,但那时我只是个秘书,还是聘请的,除了理解他的苦衷,又如何留得了他?
离任后的老村长,在牛头湖镇上开了个店,巴掌大的屋,经营种子农药,平时老村长人做得好,所以生意也做得好,要不是他在成都警官学院任团级教官的儿子和媳妇叫他和老伴去带孩子,他是舍不得离开家乡的。临走时请我去喝酒,聊了很多,还丢下1000元钱给我,要我村子里谁家做红白喜事,帮他去写个人情,少了要我垫,说回来还我。
两百多公里路程,我们按照老村长电话里告诉的地址导航,下午五点多钟到了成都市双流区华府大道警官新公寓,还在车里就看见老村长站在警官公寓门口迎接我们,让我心生感动!
车子在老村长身边停下,打开门,老村长满脸堆笑地伸出双手握着我的手,口里说:"哈哈,来哩,望你好久了,没走错路吧?"
我笑着说导航来的,那能走错?
他熟悉地跟门卫打过招呼,叫国柱弟开车进去,然后与我比肩同行,浩浩不绝地向我介绍公寓内的情况。他说学院里有8000个学员,两千多个教官,校长是少将,这里住着的都是教官和家属。
乘电梯上得十一楼,走廊边码着几个装得满满的石棉袋,老村长说这是他收获的红薯,并问我要不要。
在家里时,与老村长电话聊天就知道他在成都还开荒种地,所以见到老村长种的红薯也不奇怪。我笑老村长真逗,忘了我也是农民,家里也种了,还用得着千里迢迢地从四川带红薯回家吗?老村长回过神来哈哈大笑。
入得门来,嫂子和‘媳妇都很热情地招呼着我们,浓茶溢亲情,果盒里装满煮熟的花生,吃着满口的香,且有淡淡的盐味。老村长地告诉我,花生是刚收的,难得晚秋还能吃上刚出土的花生,
晚餐在华府大道边的一个火锅店,老村长儿媳点了菜,谈笑中菜就围着桌子上好了,中间一个鸳鸯火锅,大极图形,火锅中间s字形隔开,一边红色是有辣的汤,一边淡白是不辣的汤。老村长开了瓶庐州老窑,斟满三杯酒,给国柱弟和我各一杯,自己一杯。等火锅汤沸沸扬扬冒起了热气,老村长端起杯说:"大老远的难得来一转,也难得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见面,来,老兄敬你们!“
我说"想着你呗,所以来看看你。"笑声中,三人举杯同饮。然后,夹着菜边烫边吃边聊,老村长儿子这时也下班来了,热情地叫我叔叔,并叫服务员添了付碗筷,入席共餐。
平生第一次与老村长全家在这天府之国的成都共餐,很是一番感慨!也让我第一次尝到了四川火锅麻辣的利害,辣椒和花椒的混合味儿,让我口里嗞嗞直吸凉气,满头大汗淋漓,而出汗之后,又让人清爽。
那一晚与老村长对坐,慢慢聊着时光,老村长向我讲述着他来成都后的生活,讲他每日骑三轮电瓶车接送在校读书的孙女,讲他离开了家乡田土,心里闷得慌,他是如何买来锄头和十字镐,在学院旁垦荒种菜的,讲公寓里好多人如何跟他学开荒,学种菜,连教授都尊他为师傅,他得意地告诉我,今年蔬菜卖得六千多元钱,油葵榨了一百多斤油……让我敬重于他的勤劳,也感佩于他的曰子过得充实。然后,我们又回忆一起共事的往事,重温过去的岁月,重温那一段情,直至午夜才洗漱睡觉,静心躺在床上,才知窗外还在沥沥下着雨。
我本想这次入川多住些时日,将一颗闲心放逐于山水间,特别是成都,这个有着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大都市,一直是我的向往。想去宽窄巷蹓跶,品尝小吃,想去熊猫基地观赏国宝的风采,想到武候祠拜谒蜀相,凭吊《出师表》的忠肝义胆,还有锦里的夜景……都是我想要去的地方。没想到第二天妻的一个电话,让我改变了决定,村里谢家组的老组长喜元病故了,妻说老组长家里人要我写篇祭文,为老组长主持祭奠。
我已经离任了,但我以前是老组长的领导,见证了老组长的人生,我感恩于老组长家属对我的尊重!我想我应该回去,为老组长说上几句话,送他最后一程。人生中的结缘遇见,看重的不就是一个"情"字吗?
我把情况跟老村长一说,他毕竟以前也是老组长的领导。老村长一时脸色凝重,半晌,叹了口气说:"一个好人哪!"然后又说:"大老远地来一趟不容易哪,说好留你多住些时日,却出了这事,我晓得你也是重情义的人,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就不留你。"
老村长叫儿子为我买机票飞回去,可我出门时忘了带身份证,只好在成都车站派出所办了个临时身份证,老村长儿子为我买了个火车卧铺票,我拿车票钱给他也不要,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又欠了一份人情。
国柱弟因还要回广安有事,不能与我一同回去,只好先行开车回广安了。来时一同来,路上有说有笑的,而去时我一个人孤单落寞,人生旅途,总是缘聚缘散的,心里难免有些伤怀。
我要坐的火车是第二天早晨九点开,还有一下午时间,老村长要陪我出去走走,我说"就到你菜地转转吧,看看你栽的蔬菜。"
老村长咧嘴一乐,连声说"好,好,要得。"
午后的天气忽然转好了,云开日出,阳光照着生气勃勃的錦城,从公寓大门出来,穿过华府大道旁的围墙缺口,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开阔地,约有30多亩大,已开发的,种上了各种蔬菜,绿得有序。没开发的长满了杂草杂树,大的树碗口粗。老村长带我边走边指着旁边的菜地向我介绍,这块是某某教授的,那块是谁谁谁的,都是在他带动下新开的,虽然名字我不认识,但我也沉浸在老村长的自豪里,觉得他在这喧嚣的都市里,在这红尘一隅,仍然还在当着他的村长,开拓着他的一片天地。
越过一条小溪,然后缘溪而行,就到了老村长的菜地,足有两亩大,地里已全部栽种了油菜,在微雨的润泽下,油菜绿得可爱。地边一大堆树木,老村长说,这是他开荒砍下的,因为有规定,城区不准焚烧,所以堆在这里。还有一堆一堆的硪卵石,是老村长开荒时从土里捡出来的,足见老村长开发这块地的艰辛。我敬重老村长,已是年过花甲的年纪,儿女都事业有成,城里买了房子,不愁吃穿,就是离开农村,到了大都市,仍然丢不了农民本色,一生世对土地和庄稼怀着一种深厚的感情!
他跟我说,要等孙儿孙女上了初中,就与老伴回家,还是守着家里的田土,乡里乡亲的人见着,心里才踏实。夕阳映着老村长那岁月沧桑的笑脸,让我肃然起敬!
就要离开成都了,晚上与老村长聊了很长的时间,老村长夫妇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为我张罗了路上吃的盒面,饮料和四川的一些特产,装了一袋,对我说:"要坐十多个小时的车,自己带点,火车上贵。"还要我记着代他向喜元老组长吊唁,为他写个人情。
我很内感,不知说什么为好!躺在床上,无眠地等着天亮,成都的黎明比家乡来得迟,七点了才见大光,我忙起床洗漱,嫂子已为我准备了早餐,一大碗面条,上面是瘦肉和三个荷包蛋。吃得我胃里没一点空隙。
临行,老村长帮我提着袋,执意要送我去火车站,我不好拒了他这份热情,进入电梯,转身挥手向送我的老嫂子全家告别,心里有些伤感!
坐在老村长的三轮电车上,在这繁华的大街上行驶,虽然与大都市的风景不协调,但我在后面看着老村长微砣的背影是那么平凡,又是那么亲情!
验票进站时,老村长被检票员挡在铁栏栅外,没票不准进,老村长满面难舍的表情,将袋交在我手上,说:"好,老弟,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回家记着打电话给我,我在等着,祝你一路平安!"
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叫老村长"保重!"而当我进入大厅,几次回首,老村长还在铁栏栅边目送着我,看见我回头又挥着手,我也挥挥手,一扭头,眼睛潮湿了……
从四川回来一个多月了,初冬的雨绵绵地下着,雨天是思想人的日子,我想起了老村长,想起了这次巴蜀之行,我知道老村长也会思念着故乡……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忽然想起这首诗,不知老村长何时归来,我当与他相对共饮,重温巴山夜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