蛎饼宴随笔。
“哎呀。还有两个八角瓜忘了摘,要给妹妹吃。要去摘。”我对母亲的自叨早已习惯。没有应他。我看了下窗外,阳光早已铺开,刺眼闪亮,又得等她一阵子了。
杂乱的客厅摆满了要带去大舅家的物品:大铁桶里装的是刚磨好的蛎饼浆,两颗洋白菜,码好的一堆地瓜叶,几十个黄色洋茄,一大把韭菜,二根红萝卜,一桶葵花油,我望着装好的一大推地瓜,有点惊恐:这天气,要把这些弄到山下,再去坐公交车。。。
母亲终于回来了,带回两根怪样的八角瓜。弟也推门进来,我一下乐了,有他的车,一切都轻松了。雅英跟在后面,一脸笑意。‘雅英,妈刚才还在说你调的荔饼馅味道特别好’‘不会吧‘’’她显然很高兴,她爱吃荔饼更爱这种热闹的家庭聚会。
大舅家在市中心五一广场东面,紧邻五一路与铁道大厦为伴。先施大厦是双子座,一前一后,大舅家在后座十三层,要安静些。因为舅妈一个月前中风,现在情况慢慢好转,但是右侧依然没有知觉,需人照顾,而大舅八十二高龄了,表妹不放心,前几天从日本赶回,昨天表妹夫也回来,表妹想给他以及舅舅舅妈一个热闹,所以组织了今天的家庭荔饼宴会。
主卧室里,舅妈坐在轮椅上,二舅海鸿护理姐在调整护理床,想让舅妈躺的更舒服。二舅是个爱表现的人,护理姐四十多岁,圆圆的脸庞泛着红润,尽心在协助他。我看着舅妈憔碎的面容,心里泛酸。“舅妈,认得我吗”耳边是雅英快乐的嗓音,她也望着舅妈“我是谁啊?”舅妈凝神有点笑容,雅英提高了音量“我是海鸿的老婆”,舅妈轻微地点点头,微弱回道“我知道’,这雅英,她总是用她的特有方式转递笑声。
大舅的家不是很宽敞,但是被大舅装修的十分漂亮合理紧凑而舒适,我静静欣赏,大舅的墨宝“天风海涛”飞扬潇洒,给房间增添了许多书香气息。豁地一个高大身影映入眼帘一双手带着热风伸了过来。“是丛颖吗?”我脱口而出。“是海斌吧”。我们双手紧握,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果然是的那么随和憨厚,健硕的身材说话却那么柔和。他浑身湿透握的我一手汗水。“我刚从宾馆过来,走的急。”丛颖有点歉意,赶紧去洗漱了。
厨房里热腾起来,雅英把切好的包菜韭菜红萝卜和紫菜搅拌调味,她做事麻利干脆。老妈在角落的灶台上架油锅,备工具。我困扰怎么称呼表妹的表姨,她才大我三岁,她谦逊又拘谨,娇小的面容难掩年轻时的漂亮,她想帮忙又无从下手,她们仨是今天厨房的风景。
表嫂带着她宝贝大男孩也来了。表妹不知哪里冒出来,她有灿烂的笑容,富有感染力的笑声,她快乐地招呼大家。二舅妈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她的冷静从容仿佛是专为治理我那咋咋呼呼的二舅而生。大舅走了过来,迈着他特有的步伐,八十二岁老人了,还有挺直的身材,一举一动让人感受到他年轻时的帅劲。他抓着一把头梳对我说:“我给你讲,这个头梳十分有用,经常梳,对头发大脑都有帮助。”他的语调不紧不慢,我们家族每个人都怕他怕的要死,过去的他严厉苛刻,不近人情,自己都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且不容争辩,霸道蛮横又威严岸然,现在的他慈祥温和,让我错乱晕了时空。脑海里浮现出前几天,舅妈坐在轮椅上,舅舅给她梳头,老练认真体贴又温柔,看的我直发呆。
厨房里飘出香味,那是荔饼的味道,家乡的味道,儿时的味道,房间里顿时躁动起来,味蕾搅动着胃神经似乎在提醒它他的恋人来了。姨端出刚刚炸好的荔饼“你们来吃吧‘’温情的声音给荔饼增色让我们食欲大开。我们福清有两大饼:光饼和荔饼。荔饼适合节日家庭烹炸,用七份的大米加三份的黄豆混合磨成浆,馅料有紫菜包菜瘦肉花生,当然不能少了增味的海蛎。海蛎瘦肉由二舅备好,老妈负责米浆平底的汤勺。我们围着茶几大快朵颐,表妹叫了几份配菜供我们饮酒。
弟在厨房里配合老妈,我进去替他下来。荔饼在油锅里滋滋作响,很快泛红,因为米浆里加了黄豆,所以吃起来有一种酥香的味。姨进来要替老妈,老妈不肯,她爱这样躲在角落里默默做事。突然想起年轻时在明溪的岁月,我对姨说:“很久以前你给我妈写过信,可我妈不认字,我当时很替你叫屈,写那么长的信如泥牛入海没有回音。”姨似乎忘记了一脸惊讶。“我还记得一张照片,你和舅妈的合影,舅妈坐在藤椅上,你站着,很漂亮”
“是你舅妈漂亮”
“你也漂亮”
姨立刻红了脸颊。我有点小得意,当年的我惊讶照片里她的美,没想到今天可以当面夸她让她红了脸颊。
“你们辛苦了”嫂子出现在厨房门口,荔饼也让她脸颊红润起来,她微胖的体态,有一副雍容的面容,说话轻声细语令人愉悦。“兰玉,你脾气很好,真的”我无来由的话还没说完,兰玉立即接过,自夸:“是啊,你也知道啊,过去我的性格十分好。但是现在不行了,会急”我也不客气地回“是这样,这两次看到你,觉得你没有过去那么从容。”我想起我那因为拔牙没来赴宴的表兄:“名名也说过,你性格太好,可惜嫁给他,这是你运气不好,也是命,谁叫你碰到他。”我们大家一齐笑了起来。我的表兄脑袋里充满了玄学,他觉得每个人命运都有神在主宰,都安排好了,而他被神特别眷顾。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这个哲学命题让他说话做事肆无忌惮,常常语不惊人誓不休,他似乎要把放荡不羁贯穿生命的始终。
客厅里喧闹起来,姨接替我,丛颖喊我喝酒,大家围着茶几,听二舅大声激动的叙说,他的情绪一旦上来,牛都拉不动。似乎是在说二表妹不听他的安排。一旁的丛颖拍着他的肩不断安慰他。二舅是老海员,轮机长,轮船上的二把手,长年的远洋航行改变了他的性格,变得十分爱争执,跟人理论。突然想起他有过中风症状:“二舅,我们不急……”二舅转头盯我,一脸怒容:“你知道我说什么?你听得懂我的话吗?”我一吓:“事情慢慢讲,情绪缓一缓”不料二舅一听,怒火喷发:“你到底知道什么,你都没听我讲……”二舅嘴角都歪了,丛颖大手朝我摇摆,表妹笑容里带着尴尬把我的茶杯端离二舅,眼神示意我离开,我一急来个狠的:大舅妈在休息呢!二舅怒吼:“你千紧给我走开”我瞬间明白,二舅醉了,不但酒醉还语醉。我狼狈而逃望了一眼端坐着的二舅妈,她直瞪着二舅,那眼神似乎在说:回去再收拾你。
热闹延续到下午。丛颖是个运动健将,长跑骑行专业老练,表妹说十年前她自己苍老憔悴,是丛颖让她爱上长跑,现在的她精力充沛洒脱超然好象年轻了二十岁。客厅的电视前,表妹给大家示范跑步前各种热身动作,她象个邻家大女孩,天真活泼,不厌其烦在地板上摆姿势,讲解要点。我望了眼身边的大男孩,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显然对姑姑的示范没有共鸣。
“叶子,你看,你这么年轻,竟然尿酸高,得像姑姑一样去跑步,让汗水把尿酸带走。”帅男孩的表情像极了妈妈,他只是微微含笑点点头。叶子是现今一大类男孩的缩影,他们追求自我,独立无争,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悠闲安静自得其乐。我们在他们这样的年龄对婚姻也许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憧憬,而他们,婚姻好像是另一世界人类的事,与他们无关。
大舅背着手过来,我惊讶他的表情,严肃中透着点怒气,好像教书先生准备训斥他的犯错学生。他转过身,面向长廊,背着的手攥着一沓钞票。母亲从厨房里出来,猛然望见大舅的目光,立即象那个做错事的学生,恐慌低头,大舅让母亲坐在长藤椅上,大家肃然,客厅里一下鸦雀无声,大舅一言一板地对着母亲说:“你给我钱,我都愁没地方花我的钱,你给我钱。”,他显然气坏了。瘦小的母亲低着头,仿佛要把身子缩成无形,她颤颤地接过大舅递过来的钞票,妈妈的难堪让我恍然大悟:昨晚,妈妈突然无征兆对我说:“哎呀,你大舅妈这次病的很厉害,我几次去看她,都没有想要去买东西要拿钱,会被你大舅骂。可是前几天你福清的二个姨上来,她们有拿钱,大舅没要她们的。可是舅妈病的这么重,是要拿,拿了对病人有好处,这是礼,应该的。我也要拿,不管他骂,要拿,对舅妈有好处,我不能干坏事。”年迈的妈妈福清话普通话混杂着,我早习惯她的唠叨,当时没有理睬她。这下我心里五味杂陈,难受望着苍老的母亲。我的妈妈就是这样,总是把好的留给亲人朋友,不好的留给自己,体面的留给别人,难堪的委屈的甚至易被误解的留给自己,我们兄妹三十分愤怒她的这种谦卑的性格以及她的过份节俭。我是经常跟她吵,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可是每次吵架似乎都在心里打下她的印记,让我更加挂念她。妈妈心里总是装着别人,这样的妈妈,你能气她到哪里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快乐的表妹分装着荔饼,每人一份要我们带回去,她特地给我两袋,说去旅游的麦没法给她,而我这儿人多,可我心里不想回家,她的热情让我无法拒绝。,在门口,丛颖跟我们兄弟俩热情握手反复拥抱,表妹揶揄了他一句,大块头的丛颖毫不客气一把揽表妹入怀“老婆,老婆”那巨大的身高差衬映着小鸟依人的表妹引的我们一片欢笑。热闹是我们的,但愿这热闹能够传递给休息中的舅妈,让她早日康复。我有点惴惴不安,不知她有没有被我们的快乐吵到了。
弟开车送老妈回城门,顺路稍姨去汽车站,她要回福清看她刚几个月的孙儿,二舅二舅妈骑电动车回去,我们大家依依惜别。
太阳已经西斜,国庆日刚过,城市还笼罩在节日的气氛中,五一广场在阳光下有点闷热,四处的红旗彩旗漾的我有点心慌,我踌躇着……,背包里传来还温热的蛎饼味,那是亲情的味道,它荡漾着催促着,让我向地铁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