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纽约的冬天很冷。裴沁的身体没有彻底恢复之前,卢嘉俊一直往返于自己的公寓、实验室和裴沁的家之间。他没有车,来回很花时间,于是裴沁说:“你还是搬过来与我合住吧,这房子本来是我和莎莉合租的,她是日本人,最近回国结婚了,她说如果她不回来,就让我再找个拌,这件事因为车祸耽搁到现在,你那边公寓也要付租费,不如我们两个人合租这套房子,还好互相有个照应,又不会浪费你在路上的时间。”
起先卢嘉俊有些犹豫,总感觉男女同租一室有同居之嫌,但被聪明的裴沁一语点破:“你不至于会认为我会对你图谋不轨吧?”
卢嘉俊于是搬来和裴沁同住,两个人一人一间房,还有一个客厅供他们偶尔招待自己的同事朋友。现在,他们共同的朋友也被他们一起邀请来作客了,因此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已经结婚了。
卢嘉俊此时已给林晓惠发过一封信,信址是以晓惠名义租借的小屋的地址。他把在这里的情形详细地告诉了她,包括与裴沁的相逢和她发生的车祸。他诚心诚意地为他没有及时回信而道歉,希望得到她的谅解。这封信是一月下旬寄出的,距他离开上海三个多月的时间。然后他天天等待着她的回信,他不敢打电话,怕找不到她而失望,更怕在电话中直接听到她疑惑而怨愤的声音,那不是他所希望的。他相信她是能够谅解他的,只要给她时间思考。
然而,他错了。
一九九二年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一大早,卢嘉俊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电话是找裴沁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这个声音最近几天一直出现在电话中。卢嘉俊猜想那也许是裴沁的情人,但裴沁好象总在拒绝他的约会。他不想过问她的私生活,他也无权过问。今天她好象终于接受了他的邀请,但是放下电话后,她并没有显得很兴奋。
裴沁从信箱中取出信件进人餐厅时,卢嘉俊急忙问道:“有我的信吗?”
“有两封,一封好象是你妈妈的,还有一封不知道是谁的。”卢嘉俊丢下早餐,抓过信来。但那信封上的字迹根本不是晓惠的。他很失望,已经大半个月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她的回信呢?
“林晓惠收,”裴沁奇怪地念着手中的一封信,“这好象是你的笔迹呀。”她伸过手将信举在嘉俊面前。
嘉俊一时也愣住了:“这是我写给晓惠的信,怎么给退回来了?”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信,心中满是疑惑。信封上盖着发送地的图章,并重复了两次,在信封的左上角贴了一张纸,上面写道:“查无此人,退回原处。”
不可能!晓惠怎么会不住在那里呢?我离开她才三个多个月,她为什么要搬走?太出人意料了。
他不管上海现在是什么时间,拿过电话机就拨号。电话是打到她厂里的,铃声响了好久之后,终于有人接了电话。
“喂,找谁啊?”一个粗粗的女人的声音。
“请问,林晓惠在吗?”
“什么林晓惠,现在都下班了,不在不在。”女人显得很不耐烦。
“我是从美国打来的国际长途,你能否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我怎样才能找到她?”卢嘉俊小心翼翼地问道。
“美国?林晓惠?你是她的那个男朋友吧?”对方说话的口气终于有些缓和,有些感兴趣的样子。
“对,我就是她的男朋友。”卢嘉俊感觉到了一丝希望,也许晓惠现在还在厂里,也许她就会走过来接过电话说一声:嗨,我是林晓惠,你好吗?
“告诉你,她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来上班了,听说是辞职了,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你是她男朋友你怎么会不知道她的事情?我们还以为她出国了,到美国找你去了呢。”
突然之间,卢嘉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当对方连续“喂”了两声之后,他连忙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再次问道:“她为什么辞职呢?”
“这个我怎么知道,你这个人真奇怪,自己女朋友飞了都不知道,真是!”对方把电话挂了。
九十年代初期,中国的电讯业还不发达,家庭电话的普及率很低,一个家庭想安装一门电话,要经过复杂的申请程序和长时间的等待,晓惠家也是如此。上海的公用电话倒是每个新村都有,但是晓惠不喜欢打自己新村里的公用电话,所以卢嘉俊没有晓惠家公用电话号码,当然无法电话联系到她了。
现在,他与她的电话联络就此中断,除非她先联络他。在心灰意冷中,他突然想到他的导师陆天龙,在他临出国前一天,他们在舞厅巧遇,陆天龙留给他他家的电话号码,而他则希望陆老师能关照一下晓惠,他想他也许会知道一些什么。
他急忙找出陆天龙的电话号码,拨过去,但是“嘟嘟嘟”响了之后,却没有人接。
晚上,当裴沁赴约回来后,见到躺在客厅沙发上的卢嘉俊时,她不禁吓了一大跳:他满脸憔悴,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香烟头,一个空酒瓶横在玻璃茶几上,而他的手中还握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酒。
“没这么严重,只是暂时失去联系而已,总会找到她的,只是时间长一些罢了。”她安慰他,并且从他手中拿过酒瓶,又给他端来了一份点心和一杯茶,但是他没有吃。
他给陆天龙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但始终没有人接,他真的灰心了。连这点希望都没有了,他还能指望什么?
在裴沁的劝说下,他终于回房间睡觉去了。裴沁洗完澡,不放心他,便来到他的卧室,发现他的床头灯还亮着。他们同住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到他卧室来。
裴沁身穿一件白色丝绸睡衣,飘飘欲仙地站在卢嘉俊的面前。他闭着眼睛睡着了,那模样像个委屈的孩子,她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这个男人本来应该是她的,但是却被人夺走了,尽管她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始终有根刺,时常会出其不意地刺痛她。那个女孩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样魂牵梦萦?
她就这样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
“晓惠,你回来了?”卢嘉俊突然叫了一声,然后睁开眼睛看着裴沁,酒精使他有些迷乱。他愣愣地看着裴沁,但是他的眼中却是晓惠,他冲动地抓住她的手,她没有退缩。
“感谢上帝!你终于回来了。”嘉俊把她拉倒在自己身上,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她再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