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曲忆故人（下）
“她去世的时候你都没出生，那你怎么可能知道这胡笳是她的？又怎么知道我会认识这只胡笳？”
阿洛伦终究是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即使在这样激动得差点失去理智的时刻，也还是保持了起码的冷静。
“因为我母亲认识她！这支胡笳，也是她赠给我母亲的。”
穆宁珺淡淡地说着，言语里带了些许悲伤，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接着说：“我母亲和阿奇诺皇后的关系很好，母亲又特别喜欢乐器，因此，皇后在临终前把这支胡笳交给了我母亲，并且说，若是有朝一日能够见到柔然人，能否帮她把这支胡笳交给郁久闾氏一个叫阿洛伦的人。可惜我的父亲母亲后来不幸遭难，他们也都相继去世了，因此，这支胡笳也就到了我的手里。”
“你母亲是谁？”
“酋长大人，这件事，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阿洛伦死死地盯着她看，“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酋长大人，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骗你呢？”
“你若是有心帮阿音把这胡笳交给我，又怎么会把我绑架到这里来？”
穆宁珺淡淡一笑，“绑你到这儿，一来是因为我们不敢到柔然的地盘上去。二来，也是因为我们希望你能对燕北施以援手！”
“哼！果然还是有所企图！”阿洛伦很是鄙视地瞅了她一眼。
“阿洛伦大人，你不信我，也不信这支胡笳吗？就算不信这支胡笳，你总不可能不信这首曲子吧！”
说着，穆宁珺就接过楚风手中的胡笳轻轻地吹了起来。
清冷幽越、悲凉凄切的音律在毡房里响了起来，久久回荡着……
阿洛伦静静地听着，那尘封多年的往事似乎又浮现在眼前！穆宁珺吹的这首曲子，正是柔然公主阿奇诺宝音当年离开柔然前夜吹奏的曲子。
当时他就在她的房外，可是却不能去见她，为了整个柔然的安全，他和阿那镶亲手把她推向了中原北越皇帝的怀抱！
那年阿奇诺宝音才只有十五岁，虽然北越皇帝答应封她为后，可她嫁过去后，只过了十年，柔然便传来她病逝的消息。膝下无子无女。
而紧接着一年后，北越朝泰昌帝驾崩！由于泰昌帝膝下无子，因此新帝为一位北越皇室的亲王，却成了北越的最后一位皇帝，仅在位三年，便被拉下了台！据说他昏庸无道，荒淫无度，不得民心，于是朝中大臣联合各个王侯一同造反，发动宫变，最后推翻了北越朝越氏一族的统治，建立了如今的元氏政权，并改国号为魏！
当然，这些都是阿洛伦听来的，真实情况如何，他自己也不清楚。当年在阿那镶的威严和给出的条件之下，他选择放弃了宝音公主。
如今，怨不得谁，只怨他自己！
一曲罢，穆宁珺轻喘着气，声音有些微弱，“酋长大人，这首曲子你应该很熟吧。胡笳可以抢来，谎话也可以乱编，但是，这首曲子，想必没有宝音皇后亲自传授，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吹出来……”
吹胡笳本身就很费劲儿，穆宁珺的身体曾经遭遇过大难，很快她便没力气继续说下去了。离湘一边帮她顺气，一边扶她坐下。
“你到底是谁？你母亲是谁？又为什么要我背叛自己的国家去帮助燕北？如果你不回答了这些问题，你根本无法说服我！”
阿洛伦显然是个狡猾的人，虽然穆宁珺刚刚说的他确实是相信的，但是只凭一支胡笳、一首曲子，他不会这么简单地就去帮助别人的。
穆宁珺刚要开口，楚风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按住她的肩，抢先道：
“酋长大人，你没有选择了。如果你不答应，我们马上可以在柔然放出风声，就说酋长大人有意与燕北谈和，这些话很快就会传到可汗的耳朵里，而你现在又在燕北境内，只要明日我们将你好好地护送回去。可汗不怀疑你都不可能了，酋长大人，我们不是有意为难你，是真的需要你的帮助，而你，也不愿意继续为可汗做事，不是吗？”
阿洛伦闻言一怔，沉思片刻，仍旧冷冷笑道：“那又如何？若是你们不肯告知我真实情况，我不开口，你们也无法调动我的军队。”
“你……”楚风紧紧咬牙，真想狠狠教训他一顿。
穆宁珺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转而对阿洛伦说道：“若我愿意将实情一五一十告知于你，酋长大人能否答应带着你手下的三万精锐骑兵帮助燕北独立？”
阿洛伦一惊，此女看起来弱不禁风，却能够将他的实际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还派人把他抓到这里来，实在是不能小看。他看着她手中的胡笳，宝音临走时那首哀婉的曲子回荡在耳边！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阿音，你让人把这东西送回来，是原谅我？还是想要跟我断绝关系呢？
阿洛伦沉思良久，郑重答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把你，还有你父母的真实身份告诉我，我就答应你！”随后从他的大拇指上取下一枚碧色翡翠玉扳指，递给她，“这是我郁久闾氏家族传下来的东西，从未离身，若我反悔，你大可以杀了我，凭借此信物，我的人也不会追究你们！”
离湘大惊，“小姐，怎么可以，你的身份绝对不能泄漏！”
楚风也急忙劝道：“还有其他办法的，还有办法的。你不能用自己的安全去换一支军队！你的安全，比任何人都重要！”
穆宁珺却摇摇头，执意接过那扳指，淡淡一笑，“不用担心，我相信酋长会保密的！您说是吗？酋长大人？”
阿洛伦看着她脸上那云淡风轻的笑容，她那睿智而真诚的眼神，像是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思虑片刻，他重重点了点头！
穆宁珺很是欣慰地笑了笑，“成交！”
兴统十八年九月十四，元淳不顾一切阻拦，下令三十五万大军齐齐攻打红川！已经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她，只想尽快见到楚乔的人头！
红川城的第二军三万人、秀丽军两千人、民兵七万人拿起城里所有可以用的东西，坚决抵抗到底！
然而，眼看着魏军就要攻破红川，主帅元齐忽然下令停止攻城，元淳虽然有禁卫军兵符，但毕竟元齐才是魏帝亲封的主帅，正打得热火朝天的魏军只能听从主帅的命令撤回营地。
事实上并不是坚守红川的楚乔指挥着士兵们打退了敌人，而是因为元齐阵营的后方遭到了军队突袭。
在此之前，他刚刚收到了元彻派人送来的密信，让他不必担忧长安，只需要全力进攻燕北即可！并且让他随时防备着燕洵反扑。
元齐此人虽然小气了些，但是并不胆小，后军遭到袭击后，他马上派人查探敌情，发现这支军队并不是燕洵带领的，士兵也不多。果断地下令停止攻城，撤回阵营后方，三十多万大军在他的指令下，将前来偷袭的军队尽数歼灭！
打个破城打了将近十天，还得天天跟疯子一般的傻妹妹吵架，元齐基本上把所有的怒火都发在了前来偷袭的这支军队身上。这一战也大大地鼓舞了魏军的士气，他们一致觉得，燕洵派来的援军，实在太不堪一击了！
历史将会证明，在变幻莫测的战场上毫无根据口出狂言的人，最终下场都会很惨！
兴统十八年九月十五。
汾州境外，太行山下，燕洵和乌道崖正率领着原本的燕北大军十二万，还有攻克夏州后收编的十万大军，向着汾州汹涌而去。
帅帐内，阿精匆匆赶来，“殿下，羽姑娘加急传信。楚姑娘不肯离开红川，还说，还说……”
阿精不敢说下去，声音越来越小！
“还说什么！你倒是说呀！”燕洵怒声问道，“不管是什么话，本王恕你无罪！”
阿精这才鼓起勇气道：“殿下，姑娘说，悬崖勒马，为时不晚！还有，她说，她若是战死了，不用为她报仇，因为……因为她是死在殿下手里的！”
阿精的声音很小很小，但燕洵还是听清楚了。他尽量压抑着怨怒，沉声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诺！”阿精急忙退出去。
“殿下！并州全将军来信，薛将军私自带着三万精兵返回了红川！意图偷袭魏军，结果遭到魏军反咬一口，薛将军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
“蠢货！”
燕洵气得青筋暴起，“早就告诉他们要听我命令行动！魏军再弱也有三十五万，区区三万人就敢带着去支援红川！简直是找死！”
报信的信使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传我命令，所有主将副将立刻到中军大帐集合！”
“诺！”负责传令的风珉急忙退下。
燕洵走出帅帐，站在正从太行山山头缓缓落下半张红晕脸颊的夕阳下，朝着汾州州郡的方向看去，汾州过去就是承州、雍州，这几个地方都很小，不远处就是长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