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不知在路边游荡了多久的零碎纸片,形成了一个低徊的漩涡。地面上,一个易拉罐空瓶像醉汉,踉跄向前,发出咣浪咣浪的空响。
街上行人行色匆匆,大都闷头走路,只想早早摆脱这阴郁的冷风,投入到家的温暖里。
街边的路灯也似乎被风吹得瑟缩了起来,泛白的灯光微弱而空洞。
路灯的光晕里,一双骨节粗大的手轻轻的摆好筐里最后一层冻柿子,像在侍弄着娇弱的婴孩。柿子大而金黄,饱满的果肉还充满着生命的弹性。
卖柿子的男人五十出头,上身的旧西服实在太小,裹不住他并不高大的身躯。更何况西服里面还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草绿色的棉袄。
下班的人流渐渐稀少,旧西服收了摊子,搓搓已经冻得伸不直的手,推起自行车,要走。
“哎!卖柿子的,别走!”
旧西服的身体僵在原地,心突突跳得厉害。上次卖柿子被城管抓住的情景风暴般刮过脑海,没有具体的影像,只剩了怕,像大片乌云,压得他的双腿微微打颤。
“师傅,我买几个柿子!”
旧西服的心忽的放了下来。耳骨里的呼呼声也渐渐平静,憨厚的笑纹慢慢在脸上平摊开来。他小心翼翼地挑出几个最大最好的柿子放进旧塑料袋。“够吗?”他问。
“都称上吧!”买柿子的看了看筐里。
“行嘞!”旧西服的笑纹更深了“这柿子好吃,自己家里的!”
“去年在您这儿卖过,今年怎么一直没见您出来啊?”
“嗨,一直没敢出来,得等城管下了班,赶着癞天儿,晚上才敢出来卖。”
一阵风吹得秤砣忽悠悠晃了起来,旧西服背过身,尽力用后背隔开大风和秤砣。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把秤砣往前拨了拨,称杆高高翘了起来。
“您看,八斤高高的,您就给三十吧。”
寒风里的最后一单生意顺利达成了,两人各得所需,匆匆而去。
旧西服蹬着吱嘎作响的老自行车,哼着听不出调的小曲儿,穿过城市边缘昏暗的光,满心的喜悦都使在了两个脚蹬子上,自行车轻松地穿过一阵阵打着旋儿的冷风。
半小时后,旧西服的自行车停在一座逼仄的小屋前。屋里泻出了一束昏黄的灯光。灯光温柔地包裹着端着热汤面吃得正香的两个人。男人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里闪着亮,女人挑出碗里不多的几根菠菜放到男人碗里。男人捞出一条最大最长的鸡蛋丝送到女人碗里。
“你吃!”两人同时说。噗嗤,又同时笑了。两张脸上深深的皱纹熟门熟路地相互应和着。
“娥,明天面里放两个鸡蛋,咱也营养营养。今天挣了不少,柿子卖得挺快。明天我晚上还去!”
“柿子剩的不多了,给孩子留着吧,今年挂的少。明天下班你就别出去了,咱们早点儿吃饭,我给你做西红柿鸡蛋面,卧两个鸡蛋。”
“行,听你的。现在西红柿多少钱一斤?比夏天得贵不少吧?”
“晚点去还能便宜,我也不多买,就买俩,再要两毛钱香菜。你就等着吃吧,那叫一个香!”
小屋把所有的寒冷挡在窗外,风吹得柿子树哗哗作响,屋里黑着灯,两口子商量着明天再买点儿山里红,做成糖葫芦,得空就去卖。
脱下的旧西服挂在衣架上,软软的没了支撑。两口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渐渐的,安静了。
“太顺了!”一声梦呓就像划过水面的石子,迅速沉入夜色,没留下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