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如果让我住在一棵枯树干里,除了抬头看看天上的流云之外无事可干,久而久之,我也会习惯的。
还记得当年刚进大学不久,我总是和朋友抱怨专业课难学,生硬的公式成百上千,还有奇奇怪怪的符号和听一百遍还模棱两可的原理,一个学姐笑我说,过不了多久你就习惯了。我那时还奇怪,课业难就是难,做起来很痛苦怎么习惯?
现在想来,我会习惯不是因为我习惯了痛苦,而是渐渐我不觉痛苦。我会适应无力感,适应无奈,就像是这种颓废的情绪本身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一样,我会依靠惯性,心安理得任由它存在。
这种惯性是虚浮而可怕的,它像是在深渊的头顶支起星罗密布的陷阱,引诱你悬空而起惶惶然正要踏上去的那一脚。但谁都不会知道,要在这个不见底的黑洞里耗上几个年头。
在这个被广大中年人判定为“冲动的正义着”的年纪,我们看不惯太多东西。
我们呼啸着要打散人情社会的铁律,希望不再存在裙带关系,不再有政治正确,不再有强权压制,因为我们不服,我们不习惯,我们无法默认向往中的能承载热血肆意我们拼搏的社会是不存在的。相反,我们会看到这里蝇营狗苟,虚与委蛇,谄媚和尖刻,不公平比比皆是。
我们看愣了这个世界,悬在社会门槛上的脚被惊得一动不动。我们想要逃回幻想中的美好,想要抓住曾经构造出来的明朗愿景,但一回头才发现,连清澈的曾经也一片荒芜,愿景都残破为废墟,只得硬着头皮攥着拳头向黑暗前行。
在这个不顾一切,爱情为上的年纪,我们还相信情比金坚是铁律,我们还向恋人承诺着“白首相守,柴米油盐一起熬”的誓言。这个年纪,若是有人向你问道,要金钱千万还是要你身边这一人,你定会不多犹豫许她一世不离不弃。然后你们相拥,一起吐槽电视剧里虚情假意的爱情,说着主角们“不是因为诱惑太大而是还不够爱”。
话这么说,但其实心里多少也在凄凄惶惶地庆幸,庆幸你与恋人都还在一个视金钱与阶级为粪土的年纪。
可是人为什么会庆幸啊?世界上若是会有1%的人天生弱视,这时你会庆幸自己双眼明亮吗?应该是不会吧。人只有在觉得自己就快要遭殃的刹那,被悬崖勒马地挽回时才会觉得庆幸啊。你握着恋人的手,笑的欣慰自觉幸运,其实这时你已经默认了这个世界上存在不那么纯粹的情感。但你看不惯,也不想适应。
就如神话里传说的那样,撰写凡人一生的司命官灵感枯竭,写不出那样惊心动魄,反天战地的凡人史记,于是他把每个人的后半生写的平庸而千篇一律。命运会注定你,不管在25岁之前蹦跶的多么欢腾和肆意,都会迫使你在那个时间点之后融入庸庸碌碌的大众,销声匿迹。就像灰姑娘的十二点魔法,只是不会出现来给你试鞋的王子。
所以,现在热血沸腾想要绝杀疆场的你,将来可能会被命运扔来的乱石砸的头破血流。为了抵挡这汹涌的浪潮,你只得躬下身子,用双手扯出僵硬的笑脸,然后逃难似的投奔那个你曾看不惯的世界,去观察,去模仿,去伪装,直至时光打磨掉你最后一处尖锐的棱角。
我也想逃,可是我逃不掉了。
我小的时候不算闹腾的孩子,可以说,我乖巧懂事的超乎预料。我知道家里来了客人要乖乖的坐在沙发上不吵不闹,要咧着漏风的牙给大家端茶。我知道小孩子不该做的事情就不能做,所以不帮妈妈端陶瓷的盘碗,但塑料果盘没人能抢先过我。太多太多的事情,随便两件拎出来都很让大人欣慰。
但是,我不是天生就这样啊。我也曾天真的一塌糊涂,会骑在我爸的肩膀上玩骑马,会大着胆子在人前表演舞蹈,我那时就和同龄的孩子一样,满眼里只有亮晶晶的游乐园和甜浸的糖果,看不懂大人的世界,也不想看懂。
可是习惯啊,真是一个可以蚀骨的东西。
一直纯真到少年的朋友可能不懂,想拥有一个不被世俗干扰的清澈灵魂就必须要一直被全心全力守护。
但我不是,我爸妈不会在我的头顶替我支起一方天地告诉我去尝试振翅,他们会站在悬崖上劝羽翼未齐的我扑棱着向下俯冲。因为这样的缘故,我懂事的格外早,会看大人眼色,会克制胡闹的欲望,甚至能仅凭我爸的一个眼神就知道我该干什么。
我不是不会撒娇,不是不会任性,只是我浸泡在大人的世界太久太久了,久得我都忘了要怎样做一个孩子。就像是一个一直在扮演大人角色的未承认,戏到深处早已分不清这是梦里梦外。
我爸常说,我以后就懂了。最开始是拿这句回答我,为什么电影里小男孩的爸爸要离开她妈妈,现在是敷衍我数落的“江湖险恶,人心不古”。我不知道以后,我还会不会像小时候的自己一样,模仿着现在大人的模样,不知道时间会不会悄然冷却我的一腔热血,不知道我还会屹立着不顺从多久,但还好,至少不是现在。
我想,人总归是要顺应社会的,不过不同的是,年轻的一代还有机会去改变它,去打磨一个称心如意的社会。在这腔热血凝固之前,在满眼不服气消散之前,我能不能去做一个英勇的战斗不息的勇士?也许有一天,会被巨龙打到在地,鲜血汹涌,我嘴角挂笑,默默念一句:到头来, 人总是什么都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