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我一心欢喜地盼着过年,而母亲多半是情绪复杂,因为喜庆日子也意味着花销的增加,至少免不了给我做一套像样的衣服,再备点年货,买点串门礼品,左一样右一样,让本不富裕的家又支出很多。
待到我在外求学的时候,母亲开始盼着过年,倒不是家境改善了,而是回家次数很少,一年顶多两次,过年可以团圆相聚,母亲也就能多跟我呆几天。
我读大三的时候,母亲得了脑溢血,抢救了半个月才有好转,出院后依旧是瘫痪状态,双腿不能动弹,只有右侧胳膊能活动。为了照顾我的母亲,父亲便也不再外出打工,而是守着家里的三亩薄地,挣点日常家里开销。
自从母亲患病后,活动范围就很小了,不能串门、上山下地,不能赶集,甚至去院里院外都得依靠父亲来帮助。我每次回家,母亲总会高兴地哼唱起来,问东问西,各种嘱咐,嚷着让我推她到处走走。当然最高兴的还是过年,意味着又可以回娘家了。我平时不在家,去我姥爷家就不方便,父亲通常都是一个人去,留母亲在家里。
每年大年初二,老家回娘家门的日子。一大早,母亲便会催着赶紧生火做饭,好出发,激动地一刻都等不了。父亲紧赶着收拾好串门礼,便让我推母亲先去场里(农村收拾晾晒粮食的地方)等着,自己则发动手扶拖拉机,开到马路边,放下车尾的挡板,搭上两块比较宽的长木板,他在下边往上推着轮椅,我在车上往上拉,母亲连同轮椅通过木板就缓缓地拉上车来。
母亲怕冷,每次出发之前,总会从轮椅外侧再给披上一件军绿色大衣;母亲还极易晕车,因此这些年进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尽管每次感觉都已经开得很慢了,可仍旧会晕车,所以每次还得备着塑料袋和手巾。父亲有时会忍不住地牢骚,“就你这样,还惦记着穿新衣服,每次穿上没几分钟,就弄得脏兮兮的。”母亲则不介意地笑着,“过年就得穿新衣服,新年新气象嘛”。
到了姥爷家村头,就只能步行了,姥爷家前面有一条小溪,水量不大,倒是四季不断流,过不了车。每次,父亲先从轮椅上,把我母亲抱到车边上,然后背着踩露出水面的石头过河,我则跟在后面,搬着轮椅。我跟父亲说,我来背吧。父亲笑着说你不知道怎么背,再说你还不如我有劲,等我哪一天背不动了,你再接班吧。
姥爷总会提前在里屋,靠近取暖的炉火旁的地方留出空来,让母亲坐在那暖和,右手侧的置物架上放好了水果、糖块等吃的。姥爷吩咐我的那些姨,给倒上热水,生怕渴着饿着,像宠爱一个小孩子一样。
去年秋天,姥爷去世了。我在外地工作,没能赶回老家奔丧。后来,我从与父亲的通话里得知,母亲为此哭了好几天,也吃不下饭,那一阵消瘦了很多,母亲说再也回不了娘家了,那个村子再也没机会去了。母亲知道,姥爷是维系那段路涂的唯一线索,姥爷走了,那个村子今生应该不会有缘由和机会再回去了。我听后,鼻子酸酸的,泪水直往上涌。
今年,正月初二,母亲没了往年的兴奋心情,怆然若失,很平静地坐在炉子旁,哪里也不想去串,一整天不怎么说话。正月初三,我便离家走了。临行前,母亲打量着拉着行李箱的我,说好好工作,常回家看看。我含着眼泪,点着头走了。
车窗外的树木、房屋,在匆匆掠过,我在想,或许,母亲想着过年回娘家,也是眷恋着那里有他的父母,不管高兴还是委屈,有父母在就像有了依托。而我,应该努力,成为母亲的下一个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