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之致纪泽(1)【1115】2024-10-18(2)
谕纪泽
谕纪泽咸丰八年1858年十月二十五日
字谕纪泽:
十月十一日接尔安禀,内附隶字一册。二十四日接澄叔信,内附尔临(元教碑)一册。王五及各长夫来,具述家中琐事甚详。
尔接信言读《诗经》注疏之法,比之前一信已有长进。凡汉人传注、唐人之疏,其恶处在确守故训,失之穿凿;其好处在确守故训,不参私见。释“谓”为勤,尚不数见。释“言”为我,处处皆然,盖亦十口相传之诂,而不复顾文气之不安。如《伐木》为文王与友人入山,《鸳鸯》为明王交于万物,与尔所疑《螽斯zhongsi(蚂蚱,昆虫,身体绿色或褐色,善跳跃,对农作物有害。)》章解,同一穿凿。朱子《集传》一扫旧障,专在涵泳神味(是一个书面语词汇,为古代文论术语,指对文学艺术鉴赏的一种态度和方法,对文学艺术作品的鉴赏应该沉潜其中,反复玩味和推敲,以获得其中之味。),虚与之委蛇(对人假意相待,敷衍应酬。),然如《郑风》诸什注疏,以为皆刺忽者固非,朱子以为皆淫奔者,亦未必是。尔治经之时,无论看注疏,看宋传,总宜虚心求之。其惬意者,则以朱笔识出;其怀疑者,则以另册写一小条,或多为辩论,或仅著数字,将来疑者渐晰,又记于此条之下,久久渐成卷帙zhi(书籍繁多),则自然日进。高邮王怀祖先生父子,经学为本朝之冠,皆自札记得来。吾虽不及怀祖先生,而望尔为伯申氏甚切也。
尔问世艺可否暂置,抑或它有所学。余惟文章之可以道古,可以适今者,莫如作赋。汉魏六朝之赋,名篇巨制,具载于《文选》,余尝以《西征》《芜城》及《恨》《别》等赋示尔矣。其小品赋,则有《古赋识小录》;律赋,则有本朝之吴谷人、顾耕石、陈秋舫诸家。尔若学赋,可于每三、八日作一篇大赋,或数千字,小赋或仅数十字,或对或不对,均无不可。此事比之八股文略有意趣,不知尔性与之相近否?尔所临隶书《孔宙碑》,笔太拘束,不甚松活,想系执笔太近毫之故,以后须执管顶。余以执笔太低,终身吃亏,故教尔趁早改之。《元教碑》墨气甚好,可喜可喜。郭二姻叔嫌左肩太俯,右肩太耸,吴子序年伯欲带归示其子弟。尔字姿于草书尤相宜,以后专习真草二种,篆隶置之可也。四体并习,恐将来不能一工。
余癣疾近日大愈,目光平平如故。营中各勇夫病者,十分已好六七,惟尚未复元,不能拔营进剿,良深焦灼。闻甲五目疾十愈八九,忻慰之至。尔为下辈之长,须常常存个乐育诸弟之念。君子之道,莫大乎与人为善,况兄弟乎?临三、昆八、系亲表兄弟,尔须与之互相劝勉。尔有所知者,常常与之讲论,则彼此并进矣。此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