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气,说不上多么寒风刺骨,单着一件大马褂出门却也是万万不可的。
从邮筒后方噌出个脑袋,直直盯着街角的一家铺子。听朋友说这街角的【影子当铺】已开了快一百个年头,家中长子打记事起就被告知接管家业的重任。
此时坐在门口的躺椅上一下一下晃着的正是当铺主人,人称“老爷”。
老爷约莫七十岁的模样,吧嗒着烟袋,一副圆眼镜搭在鼻梁上,嘴里跟着收音机的戏曲轻声咿呀着。
听说老爷以极高的银两当影子。且这当金全凭雇主自开,只不过日后的赎金也是当金的好几番。
哪有人这样做亏本生意的,影子这种东西向来不能当饭吃不能当水喝的,谁人当了还赎走不成?
此番前来也不过是为了探探路线,影子当铺一向夜间营业,一路盘算着夜间再来交易一路打了壶酒就往回走。
想到白日里老爷的模样,怕是今晚就能用影子换大笔钱财,想到这里,我兴奋的又仰头喝下一碗酒。
尽管影子这玩意于我而言实在是没什么用处,可去的一路上仍旧觉得有些紧张忐忑。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这家当铺。
惨淡的月光下,当铺的影子立在柏油路上。正要进去,就看到一个壮汉吹着口哨抛着鼓鼓的钱袋走了出来。不禁愈发兴奋,悄悄掂量着心中满意的价格。
“客官里面请”,铺子的伙计热情招呼我来到了柜台。
老爷的算盘拨的啪嗒响,圆镜片里反射出精明的光。
“当影子?”老爷也不看我,继续手上的工作,还时不时轻声咕哝一下。
“对对对,当影子,当影子”我满脸堆笑,搓着双手。
老爷抬头剐了我一眼后抽出一张单子“填单子,最高100两。”仍旧拨着算盘念念有词。
我拿起笔就开始填写,这时候老爷才停下工作看着我“注意咯,一年之内若想赎回,赎金翻两番。五年内不赎回,视为死当。”
“得嘞”,今儿个来当这影子,我可就没打算再赎回去了。
交易过程异常顺利,厚厚的一沓银票攥在手机,正好100两。
一路哼着小曲儿拐进了常去的酒馆,率先甩出一张票子就拍在桌上“给爷上最好的酒,还有你们这,所有菜都给爷上一个!”
看着小二颤颤巍巍接过银票的样子,更是心情大好,这笔横财也算是不得吹灰之力换来的。
几盏昏暗的灯挂在石墙上,我拿着筷子刚伸向那盘子白斩鸡,灯光下桌面上倒映出一双凌空移动的影子,一时间吓得我扔掉了筷子。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已经是一个没有影子的人了。
随即转头望向地面,果然,什么都没有。
又抬起酒杯喝酒,桌面上只有杯子移动的影子,还不等我放下酒杯,就看见一脸惶恐的店小二,他扔下手上的抹布就往后退去,“这,这,这个人,没,有影子!”
喧嚣的酒馆因着小二的这句话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一齐射过来,多带着打量,探究与惊恐。
我匆忙逃出了酒馆,确定身后没人追过来才停了下来大口喘气。
初秋的夜晚,还真有点凉,裹紧了衣裳,低头看了看。
不出所料,幽暗的路灯下有树荫的影子,有灯杆的影子,有一排排屋顶的影子,唯独没有我的影子。
我拖拉着脚上那双缝了又补的布鞋木然的走着,突然我竟有些思念我的影子。
这么多年不离不弃陪着我的只有它了,可今天,我却离开了它。
一阵冷风吹得我浑身打了个哆嗦,摸到怀里厚厚的银票,立刻清醒了许多。
嗨,影子哪有银票实在,还是钱好啊。
可有时候大家都有的东西你却没有,那你就是异类。
而我慢慢成了街坊口中的异类,因为我没有影子,被视为不详。
出门去人们总是对我唯恐避之不及,甚至有人拿着黄色的符纸往我身上贴,一边口中振振有词。可这种东西对我根本起不了作用,我是人,只是没有影子而已。
一传十十传百,之后每去一家酒馆,小二远远的见了我便要关上门去。
他们的眼神无一写满了恐惧。
我揣着那一沓银票竟有些无措。
影子在的时候并没发觉它的珍贵,失去了才发现没有它寸步难行。
没有影子就像一具孤独的灵魂,短短一个月我已经被折磨的几近发疯。
但人群的指指点点,店家的避之不及都不及独处时的痛苦来的强烈。
最怕夜晚回到家中,看着桌椅板凳都有自己的影子,有时候我常想是否我早已死去?为何这世间竟找不到一点我存在的痕迹。
以至于到了晚上我的屋子总是漆黑一片。
才一个月不到,我翻箱倒柜找出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带上了房契以及那一沓银票迫不及待的奔往那家当铺。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找回我的影子。
也不管路人的交头际耳,一路小跑着来到街角。
可是找遍了整条街都没有找到那家【影子当铺】,没有,哪里都没有。
先前的【影子当铺】现如今是一家糕点铺,而两旁依旧是一个月前的裁缝铺。
我涨红了双眼一把抓住糕点铺的伙计:“先前的影子当铺去哪了?老爷去哪了?”
小二哆哆嗦嗦的说道:“爷,什么,什么影子当铺,一直,只有我家糕点铺啊,我家是,百年老字,号了,有,有一百多年头了。”
我不信!荒唐!
连续问了两旁的裁缝铺,得到的不过是一样的答案罢了。
记不得在城西的路口晃荡了多少个时辰了,天不知何时黑了下来,我掏出怀里的银票紧紧抓在手里,看着路灯下空荡荡的柏油路,一时间不知道该走往哪去。
一声刺耳的鸣笛声传来,还来不及感受疼痛我就被撞了出去,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分明看见眼前那辆车的后座做了一个老人,七十多岁的模样,右手拿着烟袋,鼻梁上那副圆镜片中一双精明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