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燕语诗心
这一天,每年都会到来一次,每一次,都会令我黯然神伤,偶尔,更会肝肠寸断。我和这个人,因为一个“父亲”的称呼,注定,此生永远纠缠在一起。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飘零如流水中的落花,早已不知去向。于我,却是心头永远的疼痛。
今年的清明节,我第一次回老家。之所以是“第一次”,因为过去的很多个清明节,我都是远在他乡。清明前一日,走过僻静的小路,亦或是曲折的巷道,总能看到纸钱燃烧后的堆堆灰烬,还有那些摆放在地上的各种祭品。亲情的哀思,在清明这一天,得到了毫无保留的释放。那个时候,心里也会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独在异乡为异客,只能把思念深藏心底,不轻易示人。
今年是闰年,闰四月。清明节前几天,大姑给母亲打电话,说到了清明上坟的事,大姑说,闰月里,给坟头添点土,是好事。母亲便打电话给我,问我回不回去。那个时候,我在定居的城市,已经封闭了两个月之久。
也想回去看看。
清明前一日,回到了老家。早春时节,空气里还透着丝丝冷意。故乡,是我的故乡,却,似乎又不是我的故乡。
到婶婶经营的门店去,买了一些纸钱,婶婶竟然还把一套冥衣也塞进了袋子里,要我带上。她说,很多年了,你都没有给你爸爸烧衣服,这次,带上吧,也算是你的一点心意。
十八岁离开故乡,自此之后,我很少再回去。即便回去了,如果非年非节,我亦是不去看父亲的。我的足迹,走过了故乡的峁峁梁梁,却从来不曾走近父亲半步。
我似乎真的,将他忘记了。
清明节那天,我起得很早。到荒废了很久的园子里转了一圈,树木枯死,枝干横斜,蛛网密集。这,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一切!
邻居的地,已经全部翻过,土质酥软,虽然轻轻走过,鞋子里还是灌进去了不少沙子。布谷鸟一声接着一声,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咕咕——库,咕咕——库”……
又是一年春耕时,一年之计,在于春啊!
吃过早饭,弟弟开着姨父锈迹斑斑的三轮车,到离家几里外的荒地上去,我们打算在那里取点土。小叔到得也很早,他还带了几把铁锹。
第一车土,献给了已经故去多年的爷爷。爷爷的坟地,多年前就已经用铁丝网圈了起来,里面很少有羊群进去,所以坟头还高一些。
第二车土,献给父亲。如果不是小叔、母亲和弟弟,单我自己,我连父亲的坟在哪里都找不到了!时光总是无情,可说到底,无情的,其实是人心。这么多年,无论是有意或者无心,我真的,将父亲只化作了两个单薄的汉字,一个轻飘飘的称呼。我把他忘记了!
埋葬父亲的地方,也是一片荒地,距离爷爷安息的地方,几百米远。唯一不同的是,父亲脚下的那片土地上,我们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附近的村民常常会在那里放羊,走马。那些四蹄的家伙,几乎要将父亲的坟头夷为平地了。我看见父亲坟头的那几棵草,青青的,瘦瘦的,在春天的阳光下静默着。
它们也许还不知道,那个埋在土里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又有着怎样的前世与今生。这一切,或许,也无关紧要。活过,来过,行走过,爱过,恨过,悲伤过,得过,失过,付出过,此生,也就无憾了吧。
父亲矮下去的,几乎匍匐在泥土里的坟头,又高了起来。有了最初的模样。只是,坟头可以添起来,那些被剥夺的爱,被割裂的情,被拦腰截断的思念和牵挂,能添得起来吗?
跪在父亲的坟前,突然之间,有种落泪的冲动。我知道,就算放声大哭,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我终究只是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水,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一个承诺,也给父亲一个交代。
清明节后,我又回到了他乡,像之前的无数个日子一样,早出晚归,日日在柴米油盐中奔忙。偶尔,也会想起回乡那几日的种种,也会想起父亲,心里,有一点点暖意。
多少个午夜梦回,很多无关紧要的人与事,在梦里来来回回,反复重现。唯独,没有父亲。是不是,这么多年的时空之隔,他一样也将我模糊了,忘记了?
有些时候,也会天真地幻想,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会怎样待我的儿子?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会不会陪我一日三餐?如果父亲还活着,他面对着今天的好日子,又会有怎样的高谈阔论?如果父亲还活着……
一切,不过是异想天开,是自作多情,是愚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少年不懂父亲,懂得父亲时已不再是少年。父亲在时不懂父亲,懂得父亲时父亲已经不在。人生最大的悲哀与疼痛大概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时间,本没有痕迹,因为生离和死别,时间,才有了界限,有了棱角分明的印记,有了一个又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日子。
很多个夏天过去了,很多个父亲节也过去了。那个给了我生命的人,没有得到过一句“父亲节快乐”的祝福,而我,一样没有得到过父爱,很多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