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的儿女大抵如此,对父亲感情的表达大多是无声的、内敛的、含蓄的,印象中,我从未跟父亲说过什么“老爸,想你啦”之类的话,写给父亲的文字也并不多。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那个可爱的老头》,记叙的是我的父亲,在我成长的记忆里,那个“可爱的老头”给了我和小妹满溢的父爱。
老爸是一位慈父,但不能算是严父,因为他从未伸手打过我们,甚至没有认真板起脸来训斥,哪怕是假装生气。
小时候,我和小妹常常在巷口等他下班,父亲的人造革提包里永远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与诱惑,几块儿焦脆醇香的桃酥或是挂着白霜的柿饼亦或是粘着鼓肚芝麻的麦芽糖…还未及进家门,早就被我们翻了出来。
我们家里没有男孩,在我们那个重男轻女思想较重的家族里,父亲却从未因此而沮丧,相反,一有闲暇,父亲便带我和小妹出门,一手牵一个,或是骑上“大金鹿”,小妹坐在横梁上,我坐在后座上,父亲一路按着车铃,朗声与街坊们打着招呼,那得意劲儿近乎炫耀。
那时候,父亲总是很忙,有时晚上还要开会、学习,但得些空闲,便陪我和小妹玩游戏,抓子儿、挑冰糕棍儿、弹杏核、打扑克…技术不好又不肯认输,便常常作弊耍赖,被我和小妹捉住,不依不饶。奶奶几次进来催开饭,父亲每每要撩起满脸的纸条儿应答,奶奶又气又笑,没大没小,没大没小。
父亲给予我们的爱是宽松,是笑声,是无需拘囿的自由空间,是没有什么需要忧虑的快乐与踏实。直到我为人妻为人母,父亲的宠爱依然细致。
刚生完宝宝那会儿,还在平房住着,没有暖气,父亲怕我和宝宝着凉,居然从老家买了炉子,又央人套了内胆,选上好的无烟煤、劈材连同烟囱、煤铲、煤夹一并送了过来。
刚刚调入安全部工作的时候,我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我换了岗位。电话那端是父亲惯常的慈霭,好啊,对新的工作新的环境要尽快适应才好,不熟悉也不要紧,只要认真学认真干,没有干不好的!
又过些日子,父亲来我家,肩上背着一包书,怀里还抱着几本,不等我讶异的询问,父亲便微微笑着,将书摆在茶几上,这些个,有些是我去你表哥公司里看到,管他要的,也有几本是在书店买的,你看看用不用得到?
我一本一本翻检——《企业安全管理知识》、《安全生产法解读》、《安全消防技术》…封面上无一例外都有“安全”两个字,做了一辈子机关行政工作的父亲大概不会知道,像这样的读本,随便哪家企业都可以搜寻出一摞来,父亲只是凭借对我岗位名称的了解,而揣测这些书会对我熟悉新的工作有一点点儿帮助。
已是严冬季节,窗外寒风凛冽,父亲斑白的鬓角却渗着细密的汗珠。望着父亲探询的目光一直在等待我的回答,心底一把疼绞着,眼泪都要下来了,赶紧说,用得到用得到,父亲满意的笑了,一边脱外套一边说,那就好那就好。
父亲退休以后,除了在表哥公司里帮忙处理一些事务,很少出门,订了七、八种报刊杂志,依然保持着写摘抄、日记的习惯。
一天晚饭后,我坐在父亲的书桌前看书,父亲走过来,微微嘟着点儿嘴,像有些赌气似得说,我不想做个油腻的老人。我愣一下,怎么会有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呢?父亲递过来一本杂志,原来上面刊发的一篇文章《油腻老人的十种表现》,列举了诸如不爱清洁邋里邋遢呀、爱占小便宜呀、干涉儿女生活呀等等老年人的行为,看着父亲特认真严肃的样子,我忍住笑,拍拍他胳膊,你不是油腻老人,你特清爽,你是个可爱的老头!
父亲今年已迈入了古稀之列,书上说,对待70岁以上的老人要像对待幼儿园的孩子,我感慨,岁月轮回,让我们在这时光的交替中完成角色置换,这个“可爱的老头”已慢慢变老,那么,从现在开始,让我来宠爱您,就像您当初宠爱我一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