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是在东北的一个小县城,在吉林、辽宁、内蒙古三省的交界处。那时坐火车出门都不敢打手机,因为稍不留神就是省外漫游。看似便利重要的地理位置实际上是尴尬的,省际间的马路哪个省份都不肯出钱去修,超重的大卡车把路面糟蹋的惨不忍睹,夏天雨后深深的积水会让小车陷到泥里,冬天雪后无人扫雪被过往的车辆压成脏脏冰路。
从东头走路到西头也不过半个小时,整个县城在我印象里只有四条马路,橫两条竖两条构成了一个“井”字,林立的商业街和小吃店可以满足人们的日常生活所需。人们骑着自行车或者坐三轮车上班,街道上很少有出租车,全被2元钱可以到处走的三轮车代替。没有企业,县城里只有公务员、商店老板和农民,几乎所有人都认识所有人,所有人办事都找得到人。路边的垃圾桶全被晚上喝多的人踢翻,拿着垃圾走了好远都没有地方丢掉,然后随手丢在地上。挂起风来天上都是垃圾,夹杂着沙尘暴的空气中总是有种涩涩的泥腥味。
很多年里这个城市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除了理发从五元到十元又到三十元。十字路口的博物馆旁边有个老头,他是个哑巴,他放了个旧椅子在路旁,每天都坐在街边等待。椅子旁边的破旧的牌子上写着“理发、刮胡子、五块钱”,只有他那里从我小学到我考上大学离开城市都不曾变过。他只会理一种发型——毛寸,所以现在他的日子也开始难过起来,年轻人不再光临,跟他一个年代的老头也尝试在家自己理发。
而我家乡的那条热河路叫辽河路。反正所有的路名都一个样,就只是个名字,就像我们一样。名字没有任何意义,对于流落在各个城市中的我们,记忆却是如此的相同。
李志的新专辑发布那天,早上一边穿衣洗漱一边囫囵吞枣的听了个大概。出门的时候,我把声音调得很大带着耳机去上班。星星棒的音效声后一声重重的鼓带着所有的乐器一起响起,简单干净的1645扫弦,被愉快清爽的分解附和着,再加上低沉的声音在那边碎碎的念啊念,就像是这个南方一直下个不停的雨,厚厚的云层偶尔会有太阳探出头来。我抽着烟在路上走着,突然想起了家乡日复一日的街道与千篇一律的人群。
回忆并不苦涩,反带着些许温馨与欣慰。
我听着歌坐上了公交,上班也心不在焉,一直想着这首歌。它让我想起了一些我早已经遗忘了的,琐碎的,无关紧要的细节。家乡的事三言两语就能说完,可又怎么也描绘不清,就像是秋天里的麦穗,饱满又分散。
第一句“梧桐垃圾灰尘和各式各样的杂货店”被李志无意间的轻轻的流出来后,就已经被击中。迫不及待的想找人一起分享却又找不到后就只好冷静下来自己安静的听,一遍又一遍。音乐做的是比以前精致了许多,我也没有什么情结,对我来说音乐只要好听就好。我也从不上网去了解乐手的八卦,除了音乐我对他们一无所知。
“他们的老家在身后在岸边在安徽全椒县。”在南京在江苏这种富有的地方,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外地人都聚集于此地妄想赚一些钱,有能力的留在这里,没办法的赚够了便衣锦还乡。也正如我们公司的工厂里面大多都是苏北人和安徽人,他们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归属感,除了钱的其他都与这里毫无关系。在车间实习的时候,我与一个焊工躲在角落里偷懒不想干活,他拿出手机,给我看老婆刚刚给他发的彩信,是他儿子的照片。他说他的儿子很乖,他说他儿子在给他加油呢,他说他很久才回一次家,他摸着手机屏幕就像摸着儿子的脸颊一样。
这首《热河》的歌词没有李志脱口而出的脏话,也没有文艺晦涩装X的意识流,只是看似随意的轻描淡写,满满的画面感便扑面而来。关于城市的记忆,就是你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地方的样子。有人觉得这里干净繁华,有人觉得这里破旧不堪。李志走过了山阴路,又来到热河路。今天上班的时候不想干活,上了百度地图的实景,在电脑前逛了一下热河路。和想象的一样,平凡的再也不能平凡的小路,对我来说也只不过再去南京又多了一首有关的歌。这个月恰好可能去南京出差一次,我想我应该不会去那条路,我知道我在的城市有一条路叫热河路就已经足够了。
每个城市都有一条热河路。
热河路就像
八十年代的金坛县
梧桐垃圾灰尘
和各式各样的杂货店
人们总是早早的离开
拉上卷帘门
在天黑前穿上毛衣
点一根烟
热河路有一家
开了好多年的理发店
不管剪什么样的发型
你只要付五块钱
老板和她的妹妹坐在椅子上
对着镜子一言不发
他们的老家
在身后在岸边在安徽全椒县
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
总有人在天亮时伤感
如果年轻时你没来过热河路
那你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很幸福
纪念碑旁
有一家破旧的电影院
往北走五百米
就是南京火车西站
每天都有外地人
在直线和曲线之间迷路
气喘嘘嘘眼泪模糊
奔跑跌倒奔跑
秋林龙虾换了新的地方
32路还是穿过挹江门
高架桥拆了修了新的隧道
走来走去走不出我的盐仓桥
来到城市已经八百九十六天
热河路一直是相同的容颜
偶尔有干净的潘西路过
她不会说你好再见
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
总有人在天黑时伤感
如果年轻时你来过热河路
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被他们淹没
没有新的衣服能让你爱恋
总有一种天气让我怀念
醒来或者吃饱又是一年
相遇然后分别就在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