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是我听李志的歌第一次知道的地方。去年我在北京中关村的校园里绕着操场一遍一遍听着这首歌,感受这个陌生地名在歌里回荡的悲伤和苍凉。听李志歌里的南京,听张小厚在音乐日记里口述在南京的生活,便渐渐和这个城市产生了一些遥远的联系,进而变成了一种莫名的情愫,蠢息在我的神经里。在我做决定去哪读书时,这种情愫便鬼使神差地涌出来了。去年秋天,我来到了南京读书。
"梧桐,垃圾,灰尘,和各种各样的杂货店"——歌词中的四个名词,描绘出了热河路萧条的全貌。远离繁华的市中心,大城市的一隅,总有一些破败萧索的市井街区,它们是与城市格格不入的角落。如果说北京五环开外垃圾遍地、灰尘漫天的民工区是被边缘化的城外村,热河路则是被包围在高楼大厦中央,被人遗忘的城中村。
李志说,热河就像八十年代的金坛县。的确,这里就是家乡县城的配置——尽管街道干净整洁,没有遍地垃圾灰尘,可是却也没有堆叠的大楼和商业名牌留下繁华的痕迹,只有恼人的漫天梧桐絮,林林总总的商店宾馆和来往穿梭的大小车辆。看云音乐评论,才知道在港口贸易兴盛的时代,地处下关码头附近的热河曾经是南京的发达地带,然而随着岁月变迁,热河在城市化进程中逐渐被边缘化,走向没落。今天的热河褪去了霓虹的外纱,只剩下简陋的装束。
歌词中说,32路还是穿过挹江门。挹江门是比我想象中更可爱的一座古城墙。它着灰色的朴素外衣,弧形的城门下来往的车辆和行人络绎不绝。城墙边上是在梧桐树掩映下一排齐整的台阶,拾阶而上登上城墙,可以望见整条街的全貌,喧闹却朴实,像一位在黄昏的光晕中昏昏欲睡的老人。
为了等到32路经过,我和朋友站在街边寻觅了好久,直到一辆蓝色公交上醒目的红色32照亮了我的眼睛。32路对李志有什么特殊意义呢?也许许多年前他奔波在南京时一次次坐过这趟车,为了爱情,为了理想;也许他因为与这趟车擦肩而过而低头咒骂过;也许他痴痴望见过32路载着他心爱的姑娘离开……回忆总会由一个个象征性的符号串联起来。32路,热河路,对李志来说也许就是旧时光的入口,承载着许多无法轻易提起的回忆。
热河路开了好多年的理发店还在这里,在纪念碑旁一条普通的街道林立的商店尽头。一面又旧又脏的墙上用炭黑写着“理发”,画着向内走的箭头,明显可以看出这家理发店的年岁已久。可是我没有进去看看老板,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是安徽全椒县的那位老板,不知道理发是不是还是只要付五块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和他的妹妹对着镜子一言不发。
纪念碑在一个环形道的正中央,红色的底座上镌刻着“渡江胜利纪念碑”几个字,从不远处高楼顶端洒下的光正好落在纪念碑的碑旁。纪念碑像是一道分水岭,一边是耸立的高楼,另一边则是简陋的街道,把热河路划分为两个泾渭分明的空间。如果驱车经过环形道,看到两边景致的落差会不会有一种时空穿梭感?
秋林龙虾在中山北路上,安详坐落于街边,像县城里经常见到的土菜馆一样,红色招牌上四个大字赫然醒目。南京又到了吃龙虾的季节。从店门口停满的车辆看来,店里生意肯定不错。可是这是它第几次换地方呢?现在我经过的秋林龙虾,是不是那家曾经让李志迸发出创作灵感的秋林龙虾呢?
同样让人唏嘘的是,南京火车西站也随着搬迁退出了历史舞台。我没有去参观这座南京最古老的火车站(当年的下关火车站)今天颓败的旧址。从网上的图片来看,杂草丛生的站台,蜕皮的栏杆和锈迹斑斑的站牌都在倾诉着它的岁月。它已经变成一件落满灰尘的古董,被人们收进不会拜访的阁楼里。
我尤其喜欢李志的歌词对南京火车西站的描写:"每天都有外地人在直线和曲线之间迷路,气喘吁吁眼泪模糊,跌倒,奔跑,跌倒。"
我想象几年前还在运行的南京火车西站,肯定是人潮攒动,来来往往的乘客摩肩擦踵。农民工,编织袋,哭喊的小孩,汗水,旅店,出租车……对北京西站所有的记忆都可以嫁接到对这个同样古老的火车站的想象里。城市化背景中的外地人,浩荡历史中渺小的车站。我们都在追赶时代的步伐,也总是被时代甩在身后。
"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总有人在天黑时伤感"……"如果年轻时你来过热河路,那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被他们淹没。"
李志对热河的感情,我只能揣测,更多是无助与无奈吧。年轻的身影从这里奔驰过,留在被风割过的伤口。昏暗街口的灯光跌碎在少年怀里,抱住的尽是虚空。人生的无奈,就是李志歌里的热河。
也许,不管经历过多少大起大伏,我们终将会变成一个渺小至极的影子融进浩瀚的人潮里。
"醒来或者吃饱又是一年,相遇然后分别就在一天。" 每次听到这句歌词我总是心里一紧,胸口一热。日复一日,我们总会被湮没的庸常的生活里。相遇离别,人生的感情与缘分不过是一程去,一程来。抓不住的,就放手。岁月悠悠,来热河路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