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声一均,鼓点频催,这人生的悲喜曲,永无终止。人生本是破败残相,生命如同弦断吟未止的哀曲,正如《戏年》一书中,阿德女友——聋哑的曲曲死前留下字体娟秀的那句“是暗的,不会是明”。—— 张瑞芬《七声》序言
读葛亮不是刻意的,读《七声》却是。
近代作家里,写江南的不多,写南京的更少。可这座六朝古都的城,与其相关的历史大都凄婉或惨烈。城外的人提起它,多是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口吻。他们说秦淮河的艳景,说中山陵的气势,说大屠杀纪念馆的悲痛。我一一读来,始终觉得,都是自外而内的。可读《七声》,大部分时候,那文字是自内而外的。同为南京人,差不多的年纪,这大概就是共情吧。
《七声》里面,葛亮的文字很清。他写父辈祖辈,提到那些旧年往事,包括动荡的年代,整个叙述是冷静的,客观的,甚至是带了些温柔的。这样的文字,很像泉水流过心间,不具攻击性,也不拖泥带水,沁人心脾的凉,一见便很欢喜。这是略带自传性质的作品,主角毛果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机关大院里长大的孩子。这背景与我的童年很似。我幼时随祖父住在一围院墙内,约莫是民国时期的民宅,后来划为部队所有。上学之后,又随父母住在军区大院里面。所以,《七声》开头的两篇,“琴瑟”与“洪才”,可以说如同拉开旧幕,把记忆上的浮尘一点点吹散,露出点点微光来。“琴瑟”是对祖辈们的印象,“洪才”则是小学时候的经历,他写洪才的家,四条巷的旧民居,甬道逼仄,堂屋微明,后院又有菜地,每个字仿佛带着墨水印迹,一点点流入记忆里重叠的部分,忽然就变得好鲜活。
读《七声》是很容易被感动的,书里的人物都是现实的缩影,纵然阶层不同,身份不同,却又实在是日日都会遇到的那些人。活得旧式的老人,玩意市场上的手艺师傅,学生时代的好友,实习单位的同事,旅行时邂逅的人,我们的人生轨迹里散布着这些人,而我们与他们的关系或亲厚,或淡薄,却也都是实在发生的缘分。这缘分使得我们化身为书中的毛果,借了他的眼,再来重温世情冷暖,人间喜乐。
读《七声》也是有些遗憾的。从《安的故事》一篇开始,葛亮的笔调开始变化,少了些前半部分的烟火气息,多了些青年作家的似是而非的文艺气息。实际上《安的故事》一篇,和其他几篇相比风格过分豪放,几乎以为是借鉴了安妮宝贝的风格,而当背景转去香港,看到类似“云尼拿雪糕”这样的字句时,不由得更加生出了一些抽离感。当然,一切都是作者的选择,也许如同写南京须得用“来si”,落到香港的毛果也得吃“云尼拿”雪糕才相得益彰吧。
若说从南京到香港,七个故事,七个人物的《七声》是客观叙述的笔调,那么最后的代跋则是完全的主观了。这篇文字,可算是作者自己的回忆,从千禧年到香港读书至今的经历,以及对南京和香港,这两座城市,一个似远更近,一个逐亲逐融的感情。读完小说,再来读这篇跋,便有些明白了为何偏偏会是葛亮,会写出了这样清冷中又带着些温存的文字。
说到底,我们终是由过往和记忆塑造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