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载,有两位老儒,老及和老张,一起在献县设馆授徒。
有一天晚上,两人到村郊散步。一路畅聊程朱理学、学生优劣、报酬高低,不知不觉就走远了。这时微风生凉,老张只觉月光惨淡,荒草萋萋,树影摇动,不禁心生恐怖,赶忙扯扯老及,压低声说,老及咱们回去吧,我看这里都是墓地,说不定有那啥呢。
转头没走两步,就碰到一个白胡子老人家,拄着拐杖,八风不动的样子,儒雅得很。
老人家拱手作揖:听两位说,担心这儿有鬼?这世界哪有鬼呀?看你们两位都是读书人,怎么会相信释家妖言。来来,坐坐,月光这么好,咱们聊一会儿,给你们说说为什么没有鬼。
这样的亲切化解了紧张。老人家拐杖放到一边,整整衣襟,开始讲程朱理一分殊,二气屈伸变化之理,时而娓娓道来,时而慷慨激昂,条分缕析,如水畅流。老及和老张多年搞不懂的问题,特别是有鬼无鬼的问题,一下都迎刃而解了。
是啊,是呀,讲的真有道理,厉害厉害。两位频频点头,都忘了自己也是当先生的人,重新找回了当学生的感觉。此时,老张觉得月光是那么柔和,小鸟梦呓,树影婆娑,清风拂面;老及想明天又可以把弄明白的这些道理讲给学生们听,这个夜晚真是太美好了。
这时,几辆马车由远至近隆隆而来,马车上的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东方将白。只见老人家慌忙起来,说,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时间到了,我要回地下了,谢谢你们一晚上陪我聊天哪。
真的不是故意要开你们玩笑啊,只是寂寞太久了哈。
[原文]
交河及孺爱、青县张文甫,皆老儒也,并授徒于献。尝同步月南村北村之间,去馆稍远,荒原阒寂,棒莽翳然。张心怖欲返,曰:“墟墓间多鬼,曷可久留!”俄一老人扶杖至,揖二人坐曰:“世间安得有鬼,不闻阮瞻之论乎?二君儒者,奈何信释氏之妖妄。”因阐发程朱二气屈伸之理,疏通证明,词条流畅。二人听之,皆首肯,共叹宋儒见理之真。递相酬对,竟忘问姓名。适大车数辆远远至,牛铎铮然。老人振衣急起曰:“泉下之人,岑寂久矣。不持无鬼之论,不能留二君作竟夕谈。今将别,谨以实告,毋讶相戏侮也。”俯仰之顷,欻然已灭。是间绝少文士,惟董空如先生墓相近,或即其魂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