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喜欢喝酒,已经到了成瘾的地步。之所以没用酗这个字眼,毕竟发小,打小一起穿开裆裤用尿活泥巴玩儿长大的,给他留些颜面。
作为酒桌上的一名勇士,朋友充分发扬了女排敢打硬仗、擅打硬仗的光荣传统,且作风勇猛顽强。而这些年被他灌得不省人事,吐得搜肠刮肚的,加起来估计得有一个加强连的编制了。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在一桌同仇敌忾的酒友的组队模式下,他也经常被喝得七荤八素、醉眼迷离。
喝醉了撒酒疯的大有人在,他也撒,不同的是,别人撒酒疯的方式乏味可陈,俗不可耐,他的酒疯却总能撒得清新脱俗,天马行空:有老僧入定般仰望浩瀚星河泪眼婆娑的,有抱着街边的香樟树倾诉衷肠惺惺相惜的,有对着江水自言自语,随时准备赋诗一首学屈原投江的。
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有一次朋友喝高了竟然拉着我的手说跟我相见恨晚?我当时就犯迷糊:咱俩还能认识得多早?就差没在同一个育婴房嗷嗷待哺,比谁哭得更卖力了。
趁我分神之际,那货出其不意地将嘴凑到我耳边,满嘴酒气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你要是个妞,我早就泡你了。听得我霎时菊花一紧,赶紧双手护胸。我特么拿你当哥们儿,你竟然想睡我!
就这么个每天恨不得把自己赤条条地泡在酒缸里,把酒缸当泳池的酒鬼,竟发誓要把酒给戒了。
一个不年不节的周末的晚上,朋友打电话把我们几个平时耍得好的狐朋狗友召集到一起,在饭店的包间里举行了一个小型的新闻发布会,官宣了戒酒的消息,大意如下:本人于即日起决定金盆洗嘴,正式退出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拼酒的江湖,不再置身于喝酒的恩怨纷争之中。有道是展颜消宿怨,一笑泯恩仇。之前在酒桌上有对不住各位的地方,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众人听完官宣,集体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产生幻听了。一个昔日的手下败将摸了摸他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比对后说:不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另一个揶揄他: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比听到母猪上树都新鲜。更有甚者,奸笑着问:怎么,来例假了?朋友不好意思地说:我想把酒戒了,不光今天不喝,以后也不再喝了。在众人坦白从严,抗拒更严的威逼利诱下,朋友终于像被抓了现形的犯罪分子般坦白了戒酒的原因,并指认了犯罪现场,原来我们所在的这个包间,就是朋友前段时间喝酒肇事的房间。具体怎么回事,往下看。
一个多月前,朋友代表公司去洽谈一项业务。甲方公司实力雄厚,想跟他们公司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谈成了,朋友在业务部的地位肯定不会同日而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司对他委以重任,并将这次洽谈作为其晋升的考核。
朋友心知肚明,自然不敢怠慢,准备工作更是做得无比充分。在朋友的斡旋下,谈判进行得异常顺利,不消几个回合,双方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则,皆大欢喜地把合同给签了。
签完合同之后,按照惯例,朋友公司安排了工作餐,款待甲方代表,特意嘱咐让朋友作陪,借此机会进一步增进感情,夯实关系。朋友沐浴更衣,将自己拾掇得毛光水净后欣然赴会。席间觥筹交错,气氛融洽,也着实让甲方代表体验到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然而,这样的好氛围没过多久就被朋友彻底破坏了。为何?朋友喝上头了。款待宾朋喝点酒助助兴点到为止即可,可朋友贪杯的老毛病又犯了。兴许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工作过于顺利,得到领导器重让他有些飘飘然,他开始人生得意须尽欢了,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跟对方三个人一杯接一杯地碰着啤酒。
本来那天甲方经理肠胃就有些不适,但碍于第一次合作的情面,还是勉为其难地跟他喝了几杯,谁知朋友竟然不依不饶地越发得意忘形。三番五次之后,对方经理火气上来了,心想:你们下锅的米还是我们给的,这也太不顾及我们的感受了,欺负我们蜀中无人是吧?
甲方经理不动声色地跟随行的女助理使了个眼色,一直按兵不动的女助理自然心领神会,拿起喝啤酒的玻璃杯,倒满白酒后站起身来,娇滴滴地说:哥,咱俩喝一个呗。
已有几分酒意的朋友受到美女眷顾,顿时被迷得五魂六道的,斟了满满一杯白酒豪气冲天般一饮而尽。
那美女助理自然不是什么善茬,樱桃小嘴就着酒杯像喝奶一样也喝得滴酒不剩。女助理喝完又倒满一杯:哥,好事成双,再走一个呗。说完又喝了一杯,喝完后还将空杯在朋友面前晃了晃。
打着酒嗝的朋友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将酒杯斟满,皱着眉头像小孩子喝药一样把那杯酒勉强送入喉咙。至此体内积攒的酒气如原子弹爆炸般霎时冲向脑际。朋友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甲方经理的冷眼、美女助理的盈盈笑脸、包间里的摆设,桌面上的鸡鸭鱼肉、冷拼热炒在他的眼前如旋转木马般转啊转的。
朋友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醉眼迷离,浑身乏力,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去拿桌上的抽纸,却怎么也够不到,一失手竟将抽纸盒扫落桌下。朋友俯下身子弯腰去捡,两眼一黑一头栽到地板上,再也起不来了。胃里的秽物喷泄而出,自己也像只虾米一样随着呕吐的节奏一弹一弹地抽搐着。唉,真是丢人他娘给丢人开门,丢人到家了。
第二天酒刚醒过来朋友就接到了部门经理的电话,一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训斥,告诉他这个项目以后不需要他负责了,换了其他人跟进。作为惩罚,扣除了他当月的奖金和提成。
朋友几乎是用哀求的口吻跟经理说:我知道自己这次错得有些离谱,可能不能看在我在这个项目上投注的心血的份上,别让这件事情在公司传开,不然我真的没脸见人了。经理在电话里冷冷地说:这个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你去跟昨天晚上把你搀回去的那两个同事说吧!
挂了电话朋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心里懊恼至极:这是何苦来由?
说句心里话,我很佩服朋友的勇气,敢于在众人面前如实地讲出个人的糗事,即便这件糗事很不光彩,糗得很彻底。也只有完全释怀的人,才会拿自己的糗事作为席间的谈资。到底是性情中人,喝酒喝得洒脱,戒酒也戒得洒脱。
那件事过去之后,朋友开始真正地静下心来反思之前的所作所为。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各方面表现得都还不错,工作用心,钱也赚得不少,对待家人和朋友也算尽心尽力。可惟独在喝酒这件事上始终把持不住自己,十次酒局至少有八次是自己撮合出来的,有时哪位朋友碰巧临时有事不能赴约,都恨不得拿把菜刀架人脖子上把人押过来。酒局没少赴,自己也没少醉,因此耽误的工作,闹出的洋相,得罪的新识故交如天上的星星般一闪一闪亮晶晶。
后来朋友辞职去了另外一家公司,还是做着熟悉的业务,凭借着之前积累下来的工作经验以及人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工作开展得风生水起,更是拿到之前两倍的薪酬。这回他收敛了很多,更是时刻牢记之前的惨痛教训,不管是跟客户熟络感情还是洽谈业务,一律安排在茶社。一壶香茗,几碟精致的小吃糕点,再配上什锦果盘,把客户的胃口熨帖得舒舒服服的,交流的气氛自然再融洽不过。
朋友说他很庆幸,正是那一次冷静下来之后的主动反省,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积极的改变,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林语堂先生在其著作《吾国与吾民》中写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彻悟的程度,恰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或许真正能引起一个人深刻反省,令其醍醐灌顶般瞬间清醒的,不是喝了多少碗心灵鸡汤,听了多少次亲朋好友的劝诫,恰恰是挨了生活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这就好比一个人处于沉睡的状态之中,你在耳边温声细语地唤他不醒,可是你要是狠狠给他一耳光,保证他会立马清醒过来。
挨了耳光并非就全然是件坏事,只要能让人清醒,就说明这个耳光还是挨得有价值的。这样想来,这耳光又是不可多得的提醒我们反省自身的契机。
而在我们的一生当中,总会有那么一些契机,会让我们彻彻底底静下心来反思自己之前的人生经历。这样的契机大多出现在我们失意的时候,或者遇到生活惩罚的时候,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是很难做出反省自我的行为的,只有在生活拮据到无以为继,犯下的过失无法挽回,身体和内心遭受的苦痛再也无力承受的时候,才会在痛定思痛中去反省自己和这些事情的因果关系。
人生需要历练,更需要沉淀。需要倾注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奋斗与践行,也要有足够的时间去回顾和反省。那些自身存在的缺点,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陋习,为人处事的不足,不在意它们,终有一日会如同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般惹出事端,甚至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和遗憾。而这就需要我们具备时时反省的清醒和意识,在反省中不断修正自我,完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