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盖房娶妻,为了生活,我跳上了开往城市的汽车,在老黄牛的哞哞声中远离了生我养我的村子。村子西头有个大碾盘,那里经常聚集着碾豆扁子的妇女。家家屋檐下,都挂着红艳艳的辣椒,一串串在冬天的阳光中格外醒目。
汽车把我卸下的时候,我发现我正站在城市的风口。身上背着母亲给打点的行李,口袋里塞着几张薄薄的软软的人民币。这是一个饥饿的时节,每个人都急于求成,时刻渴望名利的从天而降。而我饥饿只是因为,我连面包都没有。
城市是那样的繁华和深沉。夜晚的霓虹耀花了我的双眼,圆圆的路灯很像家乡的月亮,也像刚出炉的烧饼,热腾腾、香喷喷地那么诱人。候车厅是我的第一家免费旅店。二叔给的那个地址在我的口袋里揉捏着,第二天一早,我把它展得大开,向城里人打听怎么走去。
那些城里人急匆匆的,似乎听不懂我的土话。他们干巴巴的眼神,像大旱了许多天。还是捡破烂的老大爷见识多,不仅知道我在说什么,也知道怎么去那个地方。我激动得差点流泪,真想对他三呼万岁,愿老天保佑他多多发财。
终于,我到了那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和我很像的青年,没几天我们就成了很好的哥们儿。干活累了,我也学会了抽烟,工资发了,大伙儿偶尔喝瓶酒。生锈的防盗窗下,垒起了过冬的大白菜,城里人看我们的眼神,比冬天的白菜帮还凉。我故意斜披着大衣,和哥们儿们说着醉话,满不在乎地走在城市的大马路上。
风像一个不太高明的小偷,进屋时撞响了门,逃跑时又在窗台上留下了痕迹。一场突降的大雪,席卷了我们内心最后的温暖。我恨不得把外面的路灯摘下来,抱在怀里取暖。
城里有太多太多的诱惑,而我忘不了为什么进城,我必须像家乡的老黄牛那样埋头苦干。捡破烂的大爷是我在城市的唯一亲戚,再见他时,我会递上一根烟。然后,爷俩儿在呼啸的北风中吞云吐雾,然后,道声再见各自忙碌。
曾经我有很多梦想,曾经我梦想走出大山。
我不知道,我的出走是不是对大山的背叛。工地上的饭菜让我惦念起红艳艳的辣椒,我似乎看到父辈们正靠着墙根儿把烟袋锅儿抽得“吧嗒吧嗒”响,或者就着暖暖的阳光打着盹儿;我还看到母亲们守着针线筐纳着鞋底说着话儿,那个将成为我老婆的姑娘在为昨夜的梦偷乐……
城市之大,却没有我容身的地方。我像冬天山上的一只野兔,为自己的生活感到可怜。大雪之后的一个晴天里,我终于看到了城里人脸上的阳光,只是那点阳光转眼就不见了。
也许,这,就是生活。
我和我的哥们儿们不久也分开了,各自在城市的角落里摸爬滚打。偶尔见着面,都会很亲热地掏出香烟向对方递去,然后抽着对方的烟,骂几句该死的天气,又各自消失在寒风里。
夜晚来临的时候,城市有时像山里一样安静。
一天又一天,我们的日子总是那样相似。只有年快到来的时候,才带着满身疲惫满心喜悦,闯进自家的大门。大黄狗亲热地扑上来,爹娘扯下红辣椒烧饭做菜,我在众人的注视下把所有饭菜一扫而光。
又呼吸到山里的空气,又听到老黄牛的叫声。
当对联贴上门框,红色刚刚固定的时候,我们又要远行。也许,这次给我收拾行李的是那个姑娘。她把我送到车站,我很潇洒地踏上汽车,在汽车转弯的时候,偷偷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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