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岁那年,我在徐州读大专。
稻谷飘香的秋天,我收到姐姐的来信,她要结婚了。
提前把车票打好,当天早上,却睡过了头。同学裹着满身晨雾,蹬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带我到车站,还是迟到十分钟,客车已发班。
如果迟一天到家,相信姐姐不会怪我,但是,什么也不多想,就是一个念头早回家,当即改签了下午三点半的长途路过班车。
生怕再误点,干脆不回学校,就坐在候车室的长条凳上等。幸亏包里有煎饼,再去接点自来水,中饭很好解决。
一口气没喘多久,新的担忧上心头。推算一下,下车时间大概在凌晨一两点,下车地点又是镇上的临时停靠站。深更半夜,我怎么回去呢?
写信来不及,村里还没有条件装电话,家里的人自是无法联系。
那不管,先上车再说!
长途客车准时发班,一腔孤勇地蹬上去。
颠了大半天,当我昏沉沉地下车,才发现眼前一团漆黑,无法分清东西南北。
我问驾驶员哪是南,他用手比划一下。
等客车在一片灰尘中“突突”地离开,我陷入乌漆麻黑的包围中。
定了定睛,完全陌生的地方,看不见一幢建筑,只有远处有灯光隐隐约约地闪射,间或一两声虫叫和狗吠传来。
从小到大,我胆小如鼠,天一黑就不敢出去半步,甚至母亲在外间编柴帘,我一个人也不敢在黑暗的里间睡觉,除非点着煤油灯。
眼面前,我不敢叫不敢喊。
我把包裹甩到身后,稳了稳心跳,迈步朝前。万幸的是,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一只手电筒。
尽管有光亮照路,但仍是深一脚浅一脚。四顾茫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往哪儿躲?
恍若走了有半小时,疑惑起来,不对呀,怎么是坑坑洼洼的旷野田埂路?身边应该是穿镇而过的小街,两边有参差不齐的店铺,脚下是平坦的砖头路。
我家就住在集镇南边二十里远的小村庄,小街是南北走向,我很多次地穿行其中,背着书包去外地求学、回家,不过那都是白天。
我停住脚,前面更黑更静,看不到一处熟悉的街景,一束明确的光亮。
难不成,我迷路了?
下一秒,我回转身,大步朝来时的路狂奔起来。
渐渐地,前方再次有若隐若现的光亮,一鼓作气,继续向着光奔跑。
谢天谢地,微弱的光影下,我看到益林镇百货大楼隐隐绰绰的轮廓,也似乎听到熟睡中的人咳嗽的声音。
我抹一下满头的汗水,长长喘出一口气。
放慢脚步,四处寻找招待所,不管多少钱,还是要住下来,等天亮。因为前面,还要穿越几段长长的无人的旷野,才会到达我家那个村庄。
可是,从小街北走到小街南,也没有发现亮灯的招待所。其它一团漆黑的巷弄,我不熟悉,生怕再次迷路。
还有别的选择吗?
东方隐隐有一丝鱼肚白,我深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朝南奔跑。
草叶沙沙,秋虫唧唧,两边的树木和庄稼朝后退去。
我想起铁凝小说《哦,香雪》中十六七的姑娘香雪,因为坐错火车站点,独自一人穿行了三十里路黑幽幽的树林和山谷,原本胆小如鼠的她,一路上闻阵风吟诵树叶,听小溪欢腾歌唱,看月亮明净如水,她不再害怕了。
我自比起香雪,还比她大几岁,双腿好像更有力量,继续马不停蹄。
天色蒙蒙,当大汗淋漓的我突然站在母亲面前时,忍不住号啕大哭!
这是三十年前,今天的我,断然没有胆量独自行走在黑暗的阒寂无人的旷野之中,可是,假如没有选择没有后退的余地,我是否会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