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四个人守在店里,百无聊赖,表弟就说起他看见“鬼火”的趣事。表弟比我小六岁,我们出生在同一个村,我素来懒惰且迟钝,所以他在见闻方面倒确实要比我更加丰富。在我们村公所背后一里多地,是一个宽阔的水库。这个水库有多少魂灵蛰伏其中已经不可数量,有的是去凫水玩耍的年轻人,有的是遭受生活苦难不可承担的可怜人。水库西岸是大片的墓地,大部分是乡民祖坟,也有一部分是无名孤坟。他家就在水库南岸。他说就是在这个水库里看到的鬼火,虽然我对鬼怪之说并不敢随便附和,因为我不敢妄自定义一个未知的事物,但这时候也不好驳人兴致,所以我也就没有表示怀疑。表弟确实有表演天赋,绘声绘色形容当时的情景,不时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我似乎也曾亲眼目睹过鬼火,但我并不确定,那是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我在老家读小学,下学后常常跟随表叔去打鸟,表叔对捕猎是着魔般的痴迷。他用一杆气枪打鸟,枪法奇准。十多米高处树上的果子他可以一枪打下,果子上绝对没有弹孔,他瞄的是树枝!后来那杆气枪缴给派出所了。就在他缴枪后不久,苞米快成熟的季节,晚饭后我们一队小孩在村头苞米地里玩捉迷藏,直到太阳下山夜色将临我们仍不尽兴。我听到有人喊:“侄儿、侄儿、你快出来!带你打鸟!”我认出是表叔,还以为他从哪里弄了枪,慌忙从苞米地里钻出来,却看到他手里拿的是一柄鱼叉。这种鱼叉我并不陌生,村里所有小孩都会制作,用一根粗铁丝弯折成叉子状,再用铁锤把叉头敲扁磨锋利,另一头固定在竹竿一端,一柄颇具实用性的鱼叉就做好了。我问:“哪里去?叉鱼么?”他才说要去谷里叉金蛙。我问表叔:“是去偏岩脚下吗?”他打开手电筒照向我又朝去路晃了下,说道:“是的,走!”我呆站在原地没有行动。
老家是在坝子西边山脚下,往村后约莫六七里远处有一山谷,两边是高大挺拔的悬崖。按照家乡的习惯,称悬崖为“偏岩”。偏岩脚下谷里有天然溶洞,被称为仙人洞,洞里常年出水,表叔所说的金蛙是一种野生大牛蛙,就生长在偏岩谷里,金蛙只有晚上会出来活动,白天绝无踪迹可寻。奶奶说我爱尿床的毛病就是吃这种金蛙治好的,但我对此毫无印象。对仙人洞和金蛙的知识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我其实并未去过那谷里。得到表叔肯定的回答后,我心底里却生出害怕来,去往偏岩谷势必要穿过一片坟地,而且是别村的坟地。时至今日我对别处的坟地仍然有种莫名的恐惧,但对自己村上的坟地却觉得亲切许多,也不知道这种偏颇是因为活人还是死人。表叔哪里知道我的恐惧,在我正踟蹰的时候他已经出发,“等我!”,我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到偏岩谷口的时候天已漆黑,还下起了雨,我们浑身湿透。表叔执意冒雨进谷,但被人拦了下来。那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被村委会派来看守水利边沟。前几日大雨把边沟冲垮了,趁着天晴的间隙进行了修补,现下他们正把巨大的塑料布覆盖到新筑的堤坝上防止被雨水浸泡。男人认得表叔,教他等雨小些再带他进谷,然后拿眼睛打量着我,也许是迫于恶劣的环境亦或是在我瑟瑟发抖的小身板上发觉了些什么,他说让我在谷外等候,他只带表叔进谷。这正合我意!天知道我过那片坟场时是怎么样的提心吊胆!
我不知道表叔和男人是什么时候进的谷。我们四个躲到窝棚里等雨时那个妇女生了一堆火,心里放松下来再加上火的热力我就睡着了。直到他们回来把我叫醒,迷迷糊糊中我问表叔有没有叉到金蛙,他不无兴奋地拍着帆布挎包说:“一只大的有这么大......”说着用手比划,“小的只有拳头大,没有进去多远,才进一段。”他言语中还有些遗憾的味道,我还来不及上前查看,男人就不断催促我们赶快下山去。出了窝棚我才发现雨已经停了,鬼火就是在回去的路上看到的。
就是在那片坟地上,有什么白白的东西闪了一下,像闪光灯。我心里一惊差点喊出声来。但喉咙似乎是被卡住了,没有半点声响。表叔似乎没有注意到,仍大步踩着水。我们只有一支电筒,在表叔手里拿着,我若脚步慢了就看不清路。一片漆黑,下坡路上流淌着积水。我跌跌撞撞踩着水只想快点跟上他,却一头撞上了表叔,他站定在泥地里。我一下撞懵了,这次是叫出了声的。他用电筒朝周遭扫了一圈,跟我说:“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当然看到了,周围都是坟!还能有什么!?但彼时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接着说:“应该是猫头鹰。”是是是,我当然希望是猫头鹰。不知道他是对我说还是对自己说:“不要害怕啊”。如果有人刻意要求你不要害怕,那还不如不说。但表叔并不觉得给我增加了砝码,甚至体贴的要我走他前面,但我表示不认路,所以依旧跟了他朝山下走去。其实我是认识路的,从坟地下山只有这一条路,但是胆怯使我不敢面对黑暗,而跟随光明方能使我向前。
到家后第二天我就病了,重感冒。表叔来找我,让奶奶把那金蛙剁了蒸给我吃,一大一小的金蛙确实是进了我的肚子,但实在是吃不出什么滋味。后来他再来家约我,我是打死不愿意去的,他就独自去了几次,听说在仙人洞里叉到一只金蛙足足有面盆那么大。
有天赋的表弟已经把鬼火表演完,当年在坟地里看到的白光跟他描绘的大有不同,我本想把这经历说出来跟他探讨究竟,但我料定他会质问我:读书人还信这?而我肯定会对他说:信不信是一回事,但怕是真的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