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之间,辛丑年已过一半。疫情再次来袭,微信上看见成都近来被列为不可造访之城市。我还是照旧骑着我的摩托车来到三道堰秦家庙村徐堰河边游泳。此地河段,设一闸门,水缓河宽,最深处六米左右,且因水源保护,少有污染。最宜游泳。河边建有观光步行高架桥,周围乃大片湿地公园,风景宜人。卢大爷的茶摊依旧停满了固定的那些个泳客的汽车,不过由于这几天疫情的原因,村委会不让摆摊,我只好躲进卢大爷的院子里要了杯茶喝。
茶摊邻近的那个村子,去年已被某个房产项目所拆迁,今年,此项目已经开工建造。钢筋的“树林”,已然布满了原来的村庄。一个高高的塔吊,悬在秦家庙徐堰河段的上空。此房产项目悍然地步步逼近,给这里残存下来的、自然状态下的乡村茶摊,构成了莫大的威胁。从卢大爷的神情上看得出一种说不出的低落。靠着世代居住的宅基地卖一点茶,可谓“靠水吃水”,收入也算可观。被房地产一口吞并是迟早的事,习惯了的生活方式难以为继,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我照旧喝下几口茶水,便跳入河中游泳。宽大而缓慢的河床,就像一张半透明的席梦思,托着我在水中优游。沉浮乎波光云影之中,犹遨游于虚空之表。由于缺氧的关系,大脑中会生出某种异样的快感。游泳的迷人,即在于此。我想:灵体之遨游于“以太”,恐亦不过如此而已。前几年,我从冰冷的河水中一上岸,就躺在烫呼呼的岸边晒太阳,高悬的日头射进水珠团圞的眼中,七彩世界,一片绚烂。身贴大地,耳听水响,心离俗事,神驰宇宙。人间妙乐,莫过于此。古人所谓“献曝”,真非虚语。然则美妙体触,必有贻害。或许寒湿入里,这两年来,我颇感畏寒脚痛。故躺曝之乐,已断然绝之矣。
前几年,我刚发现这里适合游泳的时候,被拆迁的这个村庄的村民,也在河边摆设了茶摊、卖游泳的装备。此村庄摊前的人气,十分地萧条,而前面林盘包括卢大爷在内的两家茶摊,则人满为患,十分兴旺。或许是由于这里的林盘,不靠近河边,难以遮阴的原因吧。
这个村庄靠河的地方,有两处河坎的梯口。我每次从上游顺流而下,就在这里上岸。前面稍远处,就是闸门了。前些年,这个村庄有个摆摊的、身材壮硕的年轻女子。她告诉我,有一年,她丈夫在河边做什么事情,一不小心,跌入河中,被河水卷走,就再也没有起来。我不仅十分地感慨。我一个外乡人,常安然地在此河中扑腾、且感到无上的快乐,而这本地的村民,竟然被自家门口的河水无情地给吞噬了,命运是何其地弄人啊!
几乎每年,徐堰河都会淹死人。幸运的是:每次有淹死人的事情发生,我都是后来听说,我离这种不幸的事件最近的一次,是在疫情开始那年。我正在游泳,听到上游有人喊救人,但人并没有被捞起来。后来一想,那溺毙者可能那时正好从我身下的水中被冲走了。生与死,喜与悲,都泡在同一条水里,实在是荒诞极了。
每次游完泳,我就会骑着摩托车到三道堰的街上去吃那地摊上的春卷,然后到冯老板的书店去淘文史类的书。我淘到了一本本乡文化人孙宗烈写三道堰故事的书,兴味盎然。书中写到三道堰李家庵的尼姑被人摸了一下屁股,告到袍哥头头那里,那人竟然被判赔了一头猪。可见旧社会袍哥维持地方状况之一斑。
趁着晚风与夕阳,呼吸着乡野稻谷的芬芳,慢悠悠地骑着我的破摩托车,从法治湿地公园的绿道回家,实乃一莫大的享受。我们这个第三密度的天地实相,是多么的神秘啊。人生在世,知足即乐,无求为安。人,只要把自己降低到草芥的位置,吧自己对物质财富的欲求降低到最低的限度,且紧紧地和大地、乡土贴在一起,大地与乡土,就会给人以无尽的快乐。
(按:疫情后,卢大爷的茶摊终于歇业了,卢大爷的小院被拆,他一家人被安置于附近的新村里,继续卖茶。我由于图方便,也将游泳的地方改到了学射山下的东风渠,三道堰也很少去了。疫情后,这世界的“气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很多人的生活轨迹,都不可逆地被改变了。盛衰沉浮的剧情,在这第三密度的世界加速地上演着。可无论如何,大地,是人类最根本的依托。脱离大地,去追逐那些虚妄浮华的东西,被这世界上那些流行的怀着恶意的“生存剧本”所设计,是多么地可悲啊!)
野航格物25
人文历史寻访记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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