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漫天的大雾,山沟里潮冷潮冷的。我床上一双新尼龙丝袜,脚上茧子厚,扯得袜子咝拉咝拉响,又套上一双新解放鞋,换了一身干净裤褂,特意将白衬领扯高一些,搽一搽手脸,准备上路。我刚要提行李,老黑早将行李卷一下放在肩上,又提了装杂物脸盆的网兜。我是在过意不去,就把砍刀抢在手里,一起走出来。
山野里很难有这种景象,这样多的蓬头垢面的娃子如分吃什么般聚坐在一起。桌椅是极简陋的,无漆,却又无脏得露不出本色。椅是极长的矮凳,整棵树劈成,被屁股们蹭得如同敷蜡。数十只眼睛亮亮地瞪着。前排的娃子极小,似乎不是上初三的年龄;后排的却已长出胡须,且有喉结。
我将要出门,见王福从我身边过去,便叫住他说:“王福,你来。”王福微微有些呆,看看门外,过来立住。我说:“你说你能证明哪些是真正的生字,怎么证明呢?”王福见我问的是这个,便高兴地说:“每年抄的课文,凡是所有的生字,我都另写在纸上。我认识多少字,我有数,我可以拿出来给你看。”说罢迈到他自己的位子,拿出一只布包,四角打开,取出一个本子,又将包包好,放回去,迈到前边来,将本子递给我。我翻开一看,是一本奖给学习毛著积极分子的本子,上写奖给“王七桶”。我心里“呀”了一声,这王七桶我是认识的。
他脸红起来,摸出自己的火柴点上,吸一大口,吐出来,将头低下,一支细白的地烟卷像插在树节上。车开到半路遇到泥泞,他总是爬下去。一车的人如不知觉一般仍坐在车上。他一人在下死劲扛车帮,车头轰几下,爬上来,继续我往前开,他便跑几步用手勾住后车板自己翻上来颠簸着坐下来。别人仍若无其事的说笑着,似乎他知识一个机器的部件,出了故障,自然便有这个部件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