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到过扬州,特别是唐宋时期的扬州。不知道那种春风十里在路上,扑面而来的是什么感觉。人生得意马蹄疾,哪怕是荒原也只会觉得视野开阔,何况是扬州呢!就算腰缠十万贯,骑上了仙鹤的人也只会说,扬州,我想去扬州。
但没有人能长期保留一种状态,坐在火炉边总是很热,据说这叫相对论——相对着古往今来的各种金科玉律,教训我们的畅快时分。看见繁华,就要为终非久留之地的梁园惆怅,想着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恩宠交加、妻贤子孝,更要刻意提醒自己,这是黄粱梦,是枯槐聚蚁。扬州之类的事物就更加是一种虚无、一种颓废。充满浪漫史的杜牧很活泼地写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又非常沉痛地说:“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同样一个扬州,丝竹管弦,明月当空,少女们忽远忽近,达到了“声东击西”的境界,如此美感让人眼前一片朦胧,心中一阵酸楚,忍不住要低头看脚下,是雾还是霾。
不能说诗人心理矛盾,只能说扬州不会随意出现,更别说姿态万千的二十四桥,凭什么排着队等你浏览?水多的地方多桥,桥上看桥下的风景,明月装饰了你的衣裳,这份得意,还是悄悄收起来吧。待到姜夔来看,又变成“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悲凉常在心底。多少过客憧憬的恐怕还是二十四位美女无暇的身姿,压倒了天上的明月。思无邪与思有邪的千年对峙,结果弄出来一个无赖扬州。
我并非古建筑爱好者,也不是桥梁专家,没有揣测过无数才子佳人走过的桥到底几米高、几米阔、几级台阶、几根栏柱,更没有瘦西湖风景区还原历史原貌的高想。
时过境迁,悠悠碧水早已没有杜牧掉落的诗稿,更不见半卷的珠帘。
二十四桥其实只存在于理想之中,只是一种诗意的栖居。
在桥上,诗意大发的还是古人,今人难免有些呆头呆脑的样子。当然所处的桥梁很是不同,四轮马车飞驰,小商小贩拉扯着衣袖,抬眼望去,满城尽带霓虹灯,哪里去看孤单单的明月呢?
也罢,我们只想象那种桥边长着青苔,明显没有多少车马通行的石桥,或许我们就称它做二十四桥。在弧形的最高点上望见亮晃晃的水面,水面自然也要有那种哽咽的声音,让你烦不胜烦,烦得想写诗。你微微沉吟,嗯,二十四桥,桥下是否有人注意我?没人注意没关系,多少绝句佳作不都是在无人注意的情形下写出来的。但我沉浸在月色之中,何必非要写点什么呢?不知不觉走上下坡路,走到了桥的另一边,总要回一下头。二十四桥没有空缺的时候,我离开了,你便来到,你是否也踌躇着没有写下任何东西呢?
只有回到困顿的小屋,吃着记忆的食粮,摸索当下的黑暗,突然一座桥亮了起来,桥的两岸也出现了,月光照得毫无缝隙……
这就是二十四桥,只属于个人的二十四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