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谷的诗《无法抵达的村庄与河流》以河流为隐喻,通过自然与人文的双重解构,揭示了城市化进程对乡土文明的侵蚀。诗中“无法抵达”的不仅是现实里的村庄与河流,更是一种精神归属的失落。
在诗中,“无法抵达”首先指向物理空间的消逝。城市化进程中,“合村并镇的进程混杂着折迁的狂欢”,传统村落被钢筋水泥取代,“砼罐车里坚硬的混凝土将大地凝固”,村庄的原始形态被“时代整容”,成为无法回溯的乡土记忆,预示着农耕文明的终结,燕子的塘泥坠落、候鸟迁徙的意义被吊塔“嘲讽”,自然与人的共生关系被机械噪音打破。
其次,“无法抵达”暗含对历史真实的遮蔽。诗人试图“抵达历史之河”,却发现“胜利者的书写掩盖了历史的细节”。这里的“历史之河”并非客观存在,而是被权力话语重构的叙事。河流“厚重的底色伪装成正义的化身”,暗示官方历史对民间记忆的压制,诗人通过“删除涟漪”的意象,揭示历史细节在时间中的湮灭。
更深层地,“无法抵达”是一种精神困境。河流作为“共同叙事”的载体,本应连接个体与集体记忆,但在熵增的宇宙法则中,“河流追不上腐朽的速度”。这种不可逆的衰败隐喻现代人失去文化根系后的漂泊感,个体对抗时代的无力感,在集体主义消解后愈发凸显。
愚谷的历史观具有强烈的解构色彩。他拒绝接受单线条的进步史观,转而关注被主流叙事遮蔽的“细节”。诗中将历史比作“河面上不动声色地删除涟漪”的过程,暗示历史书写本质上是权力对记忆的筛选与重构。愚谷通过“辅垫”一词的自嘲,暗示诗歌本身也无法逃脱历史叙事的陷阱,从而构成对书写行为的自我反思。
诗人描写城乡对立并非简单的怀旧,而是对人性异化的深刻批判。城市化被描绘为一场“折迁的狂欢”,机械噪音“扰乱鸟类的基因”,吊塔的“傲慢”象征技术理性对自然的僭越。这种异化不仅摧毁生态,更导致人的精神荒漠化,“油菜花粉饰着活着的麻木”,传统农耕社会中人与土地的亲密关系被物化为景观符号。
然而,愚谷的态度并非全然否定现代化。他对“混凝土将大地凝固”的冷峻描写,暗示一种辩证视角,城市化既是进步,也是暴力的施加。关于现代化与传统的矛盾,诗人没有提供解决方案,而是通过“子在川上”的孤独意象,呼唤对时间与存在的本质性思考。
与传统乡土诗相比,愚谷的创作呈现出三大突破,主题上,从田园牧歌转向创伤书写。传统乡土诗常以田园意象寄托乡愁,而愚谷的村庄是“被整容”的、充满“砼罐车”与“吊塔”的废墟。这种创伤叙事更接近莫言《红高粱》中对乡土暴力的揭示,但愚谷进一步将批判矛头指向城市化与历史虚无主义。
意象上,从自然象征到技术物象的并置,诗中“沙燕”与“机械噪音”、“塘泥”与“混凝土”形成尖锐对比,这种并置打破了传统乡土诗的自然纯净感,凸显现代性对生态的撕裂,愚谷则通过“河流”与“熵”的对抗,完成对技术理性的哲学批判。
视角上,从个体抒情到历史介入, 传统乡土诗多聚焦个人情感(如海子“麦地”系列),愚谷则将乡土困境置于宏观历史维度。诗中“历史之河”与“时代进程”的博弈,体现了诗人对集体记忆重构的警觉。
《无法抵达的村庄与河流》是一曲现代文明的挽歌,也是对历史真实性的终极追问。诗人以冷峻的笔触揭示城市化与传统文明的冲突,却未陷入绝望。结尾“子在川上”的意象,既是对孔子“逝者如斯”的呼应,也暗含对个体觉醒的期待,当“无人聆听时间的诉说”时,诗歌本身成为抵抗遗忘的载体。这种救赎的可能性,为破碎的现代性提供了一种诗意的出破口。
附:
无法抵达的村庄与河流
愚谷
河是我们专属的共同叙事
它自带瓷音的深沉属性
四月的风氤氲着麦浪的丰沛
大河穿过平原的深绿
两岸的油菜花粉饰着活着的麻木
沙燕和黄莺回到北方
时代整容了村庄的模样
合村并镇的进程混杂着折迁的狂欢
机械的噪音扰乱着鸟类的基因
燕子衔来的塘泥从天空坠落
砼罐车里坚硬的混凝土将大地凝固
一座座吊塔直插云宵
傲慢他嘲讽着候鸟们迁徙的意义
我在诗里用了这么多的辅垫
都是为了抵达历史之河
它厚重的底色伪装成正义的化身
胜利者的书写掩盖了
历史的细节,在这个春天里
岁月遵守着古老的禁忌
在河面上不动声色地
删除着一圈圈思考的涟漪
在熵的离散里
河流追不上腐杇的速度
子在川上
无人聆听时间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