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儿红是曹烛晖在一个大雨天散场后领回来的。那时候小串儿红大约5,6岁,可能是家里太穷,被家里人带着吃了酒席就被丢下了。曹烛晖看着她眼泪汪汪地站在大雨里,怎么都放不下,就认了做徒弟,学着唱二人转。
串儿红的嗓子很亮,腰条也细,秋波流转,纤眉缥缈,才13岁,就跟着曹烛晖上台扮《大西厢》里的崔莺莺。“你看那并蒂莲花 配对成双 这边花也有开也有谢呀 这边草儿也有绿来也有黄啊。”
台下的爷们儿摇着大蒲扇,满脸和善笑意地看着台上:“可他娘的让老曹捡了个宝儿,这小串儿红长得真俊,等长大了就给他家大小子当媳妇吧!”
串儿红台上嗓音嘹亮,从不怯场,可是台底下却是个不言不语的人。十里八乡总有些坏小子惦记着她,平时有曹烛晖护着,他们倒是不敢怎么样,但是背地里还是免不了说几句浑话,气得串儿红偷偷抹眼泪,台上唱二人转的时候也变得放不开,生怕再让那几个小子捡了什么话柄。结果那几天,观众都嘟囔着她唱得不比从前了,不买账,曹烛晖他媳妇也开始给她脸色看,她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串儿红刚挨了师母的骂,怔怔地坐在炕上。 “红儿,师傅能进来吗?”曹烛晖轻轻叩了叩她的门。
“师傅您进来吧。”串儿红赶紧回答说。
曹烛晖踱步进门,挨着串儿红坐在了炕沿儿上:“红儿啊,别跟你师母生气了,我刚才骂过她了……你师母,她也是为了你好。”
串儿红乖顺地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辫稍儿。
曹烛辉接着往下说:“这二人转呐,唱的就是一股精神气儿,无论是在台下,还是这人世间,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也不能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对的喜欢你。可只要你觉得自己是对的,觉得自己唱得好,那就放开嗓子唱,这台底下总会有人是奔着你来的。行了,孩子,好好歇歇。”说完师傅就出了门。
串儿红望着窗外那簇红艳艳的串儿红花在风里轻轻摆动,若有所思。
后来,串儿红跟着师傅十里八乡走,十里八乡地唱,也曾遭过调戏,受过莫名的气,可她就是能把头昂得高高的,唱得字正腔圆,神韵俱全。
再后来改革开放了,人都有钱了,可是串儿红和她师傅的日子却是越来越难:人都不爱听这些二人转正戏了,觉得无趣了。
曹烛晖其他的徒弟都走了,就连他的亲生儿子也不管他怎么打,都转行当了货车司机,从前对串儿红大献殷勤的他也最终特别“识时务”地和他们的运输公司领导谈上了恋爱。
“你们俩那死榆木脑袋,就唱这些白吆喝的破玩意儿,你们瞅瞅人家金大宝儿,天天就唱半场,天天吃香喝辣的!我上辈子是干什么缺德事了这辈子跟了你?”曹烛晖他媳妇撒了一通泼,就和曹烛晖离了婚,跟了那个吃香喝辣的金大宝儿。
那一晚,曹烛晖喝了很多酒,串儿红心疼地看着师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红儿,师傅从前还教你放宽心呢,如今自己个放不下了。”曹烛晖清瘦身躯异常的脆弱,朦胧的醉眼望着俊秀的串儿红:“好孩子,师傅不耽误你,你长的好,唱功也扎实,跟了哪个戏班子都能过好。”
串儿红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师傅,当年要不是你收留我,我早就饿死了,师傅的恩情,我就是下辈子也报答不完!再说,串儿红跟了师傅这么多年,一直根根本本地唱戏,踏踏实实地做人,您现在让我去大保健澡堂子里装疯卖傻讲脏段子,还不如叫串儿红去死呀,师傅,不是你说过的吗,只要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自己唱的好,台子底下总有会人是奔着我们来的吗,师傅……”
“当初唱二人转是因为穷,因为活不下去,可是现在,人再穷,也穷不到活不下去!他们爱唱那些伤风败俗的玩意儿让他们唱去吧,跟咱们没关系!至于那个败家娘们,爱去哪去哪,师傅还有你,还有你,就还有家……”曹烛晖扶起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串儿红,声音又变得沉着而温柔,“红儿,再给师傅来两句《大西厢》……”
“你看那并蒂莲花 配对成双 这边花也有开也有谢呀 这边草儿也有绿来也有黄啊 花要谢了能结子 草留根须能还阳 人生能比花共草 转眼之间鬓如霜 叹只叹物有盛衰时有寒暑 伤只伤月有盈亏人有生亡 恨只恨苍天不遂人的心愿 怎不叫月儿常圆人儿常在 ……”
2006年东北二人转被国务院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红姨红姨,想听你唱二人转……”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紧紧缠着串儿红闹腾着。 “好,好,给你们唱!”早已不再年轻的串儿红声音依旧清亮,身段漂亮。
“你看那并蒂莲花 配对成双 这边花也有开也有谢呀 这边草儿也有绿来也有黄啊 花要谢了能结子 草留根须能还阳 ……”
“红姨唱得真好听!比电视上的还好听!”孩子们一脸天真地仰望着串儿红,满脸崇拜。串儿红幸福地笑着,望着窗外大簇大簇的串儿红花,仿佛看见了故去师傅的笑脸。
“师傅,你是对的。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境遇,只要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自己唱得好,台底下总有会人是奔着我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