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不那么忙叨的时候,我爱炖上一锅酸酸辣辣的胡椒汤。食材除豆腐之外亦经常调换,榨菜火腿肉丁,香菇木耳蛋不一而足。
太阳那么虚弱地白着,风立刻得势硬实起来。打从窗外望过去,目之所及,一派恹恹,透着股隔世的混沌与凉薄。这时进到店里的人,面目也不是那么清晰。搓搓手缓上一缓,笼在身上的寒气还要过会儿才会化开。我会在此刻淘一碗汤,一一端到跟前,食客们感激地喝一大口,暖心暖胃,热流舒活透了全身。
开店以来,经验越攒越多,晓得每一道食物都自有脾性,不敢怠慢。每一例汤菜,一色一相、一滋一味,一并照见彼时心境。想必也是极通人性,你高兴时它便也容光焕发,你闹脾气它一头凌乱,你内心愁苦,它也跟着瑟瑟起来。
烧菜尚可比拼厨艺,一碗汤沉默不语,调羹轻摇,喝的,却是用心。你全情待它,它精神饱满油头油面奉还于你,你若分了神又迟迟不肯收心,它就也故意弄花了脸,惹一身狼狈相给你看。一碗好汤,无关技艺,无关时间的短长。你只需给它足够的专注,按部就班还是天马行空,皆毫无避讳。哪怕只一碗简单到平平白白的豆腐汤,葱花点缀,白中带绿,也是汤汁澄亮,清爽不腻。
我姥姥那时候,常常爱做这样一锅胡椒汤。只把豆腐切块,漫不经心撒一把胡椒粉。这种情形,总会发生在姥姥姥爷大起一顿争执之后。
姥姥瘦瘦小小,却是个硬挣人,家里家外收拾停当,本本分分相夫教子。讲起话来一脸和煦,生气的时候爱皱眉。姥爷脾气倔,公园遛弯儿下象棋,输了回来嘬几盅小酒,便唧唧歪歪数落开了。姥姥总说他,自己没出几分力,动辄还要对我指指点点。
妈妈说小时候,有一回兄弟姐妹几个玩儿疯了忘了时间,过了饭口也没想起来要回家。姥爷一把扯过姥姥,挨家挨户地找。找回了,关起门指准了姥姥骂将起来:“你就是个不懂教育!落成个野娃娃了,这几个崽儿早晚毁在你手里!”
姥姥心里委屈,隔墙有耳,并不与他太大争辩。吵归吵,孩子们不能饿着。可哪还有什么做饭的心情,去了厨房鼓捣一阵,端出来一锅清汤寡水的胡椒汤,摆几只馒头,没滋没味得很。姥爷螣得一股火冒起:“你以后少整这套!”饭干脆不吃了,凳子一踢,摔门走了。剩下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瑟瑟着不敢发声,桌上那几碗汤泡馒头,不知道该吃还是不该吃。
姥姥却在这时,悄兮兮变出一盘红烧肉烧油豆角,孩子们简直都看呆了,红烧肉绛红粉粉糯糯,油豆角裹着油锃亮锃亮。
姥姥此刻却一脸调皮:“有肉,就是不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