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 一个真实的故事

03

张姑娘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怀抱着唯一的小婴儿，离开了那个给她带来无限幸福、又把她从高处狠狠摔下来的江西小村庄，回到了上海。上海，在这个听起来满地黄金的地方，她寄居在父母的阁楼上，和三妹挤在一起。

一个女婿两个外甥，三条人命就这样没了，一开始父母也是万般怜惜，怕女儿掉在悲伤的深渊里出不来。小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唤醒了张姑娘的母性，渐渐地她的心思移到了照顾婴儿身上，她还需要活下去，她要养好黄队长留下的唯一血脉。

一想起黄队长，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她明白他的心思。他为什么要这么狠心，自己跳水库还带着孩子们也一起死，就是为了不想拖累她！如果队长只是自己死了，却给她留下三个娃，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闭眼，她一个外来户，又做不了重力气活，要怎么活下去啊！

青春年少，虽苦犹乐，在过去的 5、6 年间，他们从来没有拌过一次嘴。那是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只要有一口吃的，他首先是想到先给她吃，她呢，想着他是干重体力活的，装着说吃饱了也要让他吃。村子里谁都知道，黄队长是怎么疼她这个上海婆娘的。田间地头，三五成群时，就要笑话他们俩的各种恩爱。

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夜深人静，张姑娘无数次地在心里呐喊。

难道她就是个扫把星？ 自古红颜多薄命，山村里的人自有他们自己的说道，整个村里的人，包括黄队长的父母弟兄，都希望张姑娘快快回上海。

04

张姑娘带着她仅剩的肉疙瘩宝贝囡囡，寄居在父母家。

那是真正的寄居。插队落户，户口迁出上海了，要再迁回来是难的，买什么东西都要票，布票油票肉票，她又没有工作，家里还有弟妹四个，别说住，连吃饱也难。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家里来了个男人，赤了膊帮张姑娘父亲一起挖井，看上去傻头傻脑的，力气倒是蛮大，干完活，一边擦着汗，一边对着她傻傻地笑。

第二天，父亲就跟张姑娘讲，这个傻二，是大伯厂里的搬运工，和你同龄，人老实可靠，有的是力气干活，而且爸爸也帮你跟他说好了， 和你结婚后，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孩子，就把囡囡当自己亲生的孩子养。

张姑娘心里很不愿意，这傻二实在没办法和英俊能干的囡囡亲爹相比，她不答应。

这个傻二倒一根筋，经常来家里帮忙干活，买煤饼，修房子，最后整个弄堂都知道他是张家的新女婿了。

再加上父亲又催，侬看看， 侬一个已经生过 3 个小人的女人，没工作没户口没房子，人家一个小伙子，还配不上你吗，再说，他厂里厢只要结了婚领了证，就好排队分房子了！

那个年代啊，单身女人不结婚的话，即使招工进厂做正式工，要想分个房子，简直是做梦，不嫁人，张姑娘和囡囡能住到哪里去！

05

一个新的家庭建立了！ 一个完美的三口之家！

后来，张姑娘在傻二的亲戚帮助下，也进了工厂。

人们对于幸福生活的想象几乎都差不多，但痛苦却会以千万种不曾预料的形式出现，直到把人心里仅存的幻想完全磨灭。

傻二只认得自己的大名，不识字，张姑娘实在没话跟他说；

傻二不傻，处处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

傻二吵着要自己的亲生孩子，把喊着他爸爸的囡囡一脚踢开；

渐渐地，他就不愿意再掏钱给家用，他还张口闭口叫张姑娘 “ 扫帚星 ”、“ 害人精 ”。

06

张姑娘当然是满腔愤怒，当然是乒乒乓乓地和他对着干！美好的三口之家迅速过成了一对母女和一个傻男人各顾各的家。傻二不肯为母女花钱，钱都花到自家的侄儿身上，侄儿是亲的，有血缘关系。

这个家，成天就是吵，但婚是不能离的，离了住哪儿！

傻二说，你们母女出去，这是我单位分给我的房子；张姑娘说，没有我和你结婚，你能分到房？没有我女儿的名字，你可以分到两室户？想叫我们母女出去让你独占，你做梦！

那时候分房子，基本还算公平，有一个人就算一个人的面积。

张姑娘怨啊，恨啊，满腔的苦水，通通倒给女儿听。她跟女儿描述她的亲爸爸是多么能干多么优秀，对她有多么疼爱，她骂傻二不守信用，不共同抚养囡囡，恨自己怎么嫁了这么个傻东西，大字不识一个还如此无情无义。虽然嫁给傻二解决了住房、解决了户口，但过着又穷又苦的窘迫日子，根本没有什么优越感，还比不上在江西小山村里受人敬重，黄队长的昔日英姿，在她的思念中更加伟岸更加不可替代。

事到如今，如果黄队长能复活过来，也已经完全认不出令他骄傲的肤白如凝脂、双眼水灵、温柔多情的上海婆娘了，命运已经将她逼成了一个母夜叉，一个十足的怨妇。

07

后来，张姑娘下岗了，只好天天奔出奔进打零工，供囡囡读书，她将全部的希望都加在囡囡身上，不断地逼着她努力学习，她没有心思也没有柔情好好和囡囡交流，去明白女儿是怎么想的，她认为，为了女儿她已经汗流浃背付出所有，女儿理所当然地要听她的话，而且，实现她的心愿，摆脱贫穷、无人头地、受人尊敬。

囡囡从小喝着母亲亲手泡的苦水长大！

她天天战战兢兢地听着家里的乒乒乓乓，她很自卑，因为有些同学知道她有一个傻呵呵的父亲，她也读不进书，勉强读了个中专，一出社会，匆匆忙忙就跟厂里一个比她大 6 岁的男人，一名机修工结婚了。那个男人有一个父母增配的一室户，她喜欢那个安静的小屋，那里是她可以躲避一切苦难的港湾，于是，她逃一般地离开了母亲和傻二的家。

她的婚礼，没有一个娘家的亲人出席，母亲拒绝参加，直接发话表示从此不再来往。

张姑娘，不，这会儿已经是张大妈了，眼看着投入全部心血养大的女儿，被一个穷人家的男人骗走了，也预示着此生，她再也没有出头之日，和富贵绝缘，她是多么不甘心哪，她口吐鲜血，真地躺倒了！

而这时候，傻二竟然跑出去和别的女人同居了！一个外省来的中年妇女，在那种老破小区开理发店，专门为中老年男人服务，中年外来妹的儿子还认傻二做了干爹。

张大妈回过神来，就上门去打架。

傻二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气势汹汹，你个泼妇，从来没有像个老婆一样待我，这一辈子你都欠我，害我没有亲生孩子，我要离婚，房子卖了一人一半，我把钱给干儿子也不给你女儿，和我没关系！

张大妈又是一句，你做梦！我拖死你！

以上，就是张大妈的故事，目前故事还没完结。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自有其生命轨迹，就像天上的星星。

一个人，一辈子能活成什么样，从表面看，是命运在推着你走，但更重要的是，怎么和自己的命运相处。

如今这吃饱喝足的日子，谁还去想当年的苦难，也理解不了张大妈心里的怨和恨。唯愿她能把一切都放下，安享一个平静的晚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