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弘月的突然造访让徐叔有些措手不及,他迟疑地回头望了望少爷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站在夜深露寒的院子中穿得有些单薄的郑弘月,不知该不该叫醒少爷,若是叫了,怕少爷的情绪难平,若是不叫,明早被他知道了,恐怕会生出许多怨怼来。
“他睡了?”
“睡了有一会儿了。”
郑弘月疑惑地将视线绕过徐叔,直打在拓跋寅的窗户纸上,在月光的拂照下,显得窗户纸有些清冷得可怜,“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他一直这样?”
徐叔有些不自然地看着郑弘月,“最近怕是累了。”
郑弘月脸上露出了可惜之色,“我还想告诉他件好事呢,这样一来,我得憋到明天才能告诉他了。”
“什么事?姑娘若是心急,不如先告诉我,明早少爷一醒,我便转述给他。”
“是这样的,听说玄武军的战衣在东巷那就能做,我想给他也做一身,将军的孩子今后若能承袭将军之位,也该威风八面,他这一天天的病态缱绻,我想拓跋将军也不喜吧。我们西善男子十八就该娶亲,阿寅十八既到,就不好成日里像孩童一般玩闹,还是得有些英雄气概来。”
“姑娘说得极是。”徐叔心中有些触动,拓跋宇的确不喜拓跋寅这文弱脾性,只是文弱之外,也时常变得暴躁,拓跋宇自从知道独子有疾后,也懒得教管了,像是忘了在内院有这个儿子似的。
郑弘月叹了口气,“既然他睡下了,我就先回去了。”
徐叔叫住了郑弘月,“姑娘对我家少爷的心意实在让老奴感激万分,希望姑娘日后一如今日一般,不要离弃我家少爷,我想若是能有姑娘相助,少爷的病说不准真有改善的一天。”
郑弘月愣了一下,心中似乎隐约有些愧疚之意,她回过头向徐叔行了个礼,“阿寅本性纯善,日后自有他的娘子与他举案齐眉,悉心照料他的情绪,只是在此之前,我会多开导他的。”
“这样便好。”徐叔也向她福了一福。“这夜色凝重的,姑娘不如暂且在府中住下,内院还有几间空房。”
“这……拓跋将军那……”
“这点请放心,老爷也是知道姑娘的,我待会去告知他即可。”
“若是这样,我就不推辞了。”郑弘月对着徐叔露出了笑容。早上那人若真是拓跋宇派来的,他应该会很好奇我今晚来这的目的吧,只要徐叔按着刚才她那义正言辞的心意说道几句,他也许会信了她的鬼话。
次日清晨,睡梦中的郑弘月只觉得有丝丝清风摩挲着她的脸,她睁开眼睛后,看到的却是坐在她床头的拓跋寅。
自她豆蔻礼后,她的卧房便无男性敢不得她的允许而进入了,这是他们西陈的礼节。虽然郑弘月一向对这些凡俗古法嗤之以鼻,可当她看到拓跋寅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双颊绯红。“你怎么来了?”
“徐叔说你昨晚就住下了,是我睡得早了,日后若有这样的事,你就把我叫醒,我不介意的。”
郑弘月有些尴尬地把被子拉高了些,“那你既然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日头还早,不忍打扰。”拓跋寅拿着扇子又给她扇了几下,“这暑气重得很,你怎么也不嫌热,还把被子撩这么高?”
“我向来畏寒。”郑弘月夺过他的扇子,“你先回你房间里等着,我收拾一下就去。”
待拓跋寅关上门出去后,郑弘月才一把坐了一来,拿扇子狠命扇风,这七月的日头竟有这么热,刚才可真是闷死她了。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她看着自己脸上未褪尽的红晕,心里默默责怪拓跋寅,这要是申珏知道了,凭他那固执的性子,怕是对自己有更多的不喜了吧。
就如昨夜告知徐叔的,二人吃过早点后,拓跋寅便被郑弘月拉着出了府,索性东巷离拓跋府也就一条街的距离,徐叔便放心地让他们去了。
“弘月弘月。”拓跋寅在街上拉住了郑弘月,“将士战衣可不是谁都能做的,要有军备处的批文才能使得动那些做战衣的工人。”
郑弘月皱了眉头,“是这样?”虽然昨日已有了兵器的交货时间,但还不能确定是否真是为了征讨西陈而造铸的,这战衣的时间数量若是能对上号,才不枉昨日辛苦了一整日。“那我们只能换个法子喽?”
二人敲开了吴婶子家的门,告知来意后,看门小厮领着他们进了宅子。
为了制衣,这宅子单独划出了一块地,经过正厅,从西北角的院落而过,跨过那门槛之后,便是一个宽大的制衣坊。这里头的工人有近十个,布料、成衣堆得一摞一摞的。
小厮将二人引见给了吴当家后,便识趣地离开了。
吴婶子端坐在一旁,想必先前是来此监工的。她看了面前的二人一眼,便摊开手掌,“批条拿来。”
拓跋寅一脸“我没说错吧”的神色斜瞥了一眼郑弘月,目光中有得意也有为难。反而郑弘月却是一脸胸有成竹,“婶子误会了,我不是哪个将军门下的,我只是来找您买点布料,我弟弟在玄武军里当差,前阵子把衣服磨破了,被将军以不尊军容处罚了,我想给您讨点布,回去给弟弟补补衣服。”
吴婶子打量了郑弘月一番,觉得这妮子态度还算诚恳,她又瞟了拓跋寅几眼,这孩子也不像什么不老实的人。她指着不远处裁衣的工人,“我这的确是可以卖布料的,只是近日也接了他们玄武军的活,急着裁剪衣物,布料恐是不够了。”
“不不不,我要些碎布就行,磨破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能给他补好的。”
“若是这样,你就在那边的碎布堆里挑拣几块能用的回去吧,我也就不收你们钱了。”
郑弘月千恩万谢地向吴婶子行了几个礼,便拉着拓跋寅去翻烂布堆了。
“你不是说要给我做衣服的嘛?”拓跋寅有些不悦,他赌气地戳着那些布条。
“这慌要圆全了,说是来补衣服的,就别露马脚。”郑弘月疼惜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咱们在这里拣点碎布,待会到外面集市上再扯几块布回来,我亲手给你做身衣裳。”
拓跋寅这才笑了。郑弘月心里叹着,这小孩子真好哄啊。
临走前她不忘向吴婶子告别,像是随口提到似的,“这军队要的衣服数量可不少吧,您这得做多久啊?”
吴婶子似乎非常满意工人们的制衣速度,“忙活大半个月了,一个将士准备两身,你自己看看这有多少。”
郑弘月带笑着随意打量了一周,心里却默默盘算着这战衣的数量,“真是辛苦了。”
从东巷出来后,郑弘月便带着拓跋寅去取昨日在东子那定做的长刀。远远的,就见那铁匠台上的带着冷意的新刃了。“你这刀打得也挺快的嘛,改天可以和玄武军的商量商量,让他们也在你这定做些进攻使的兵器。”
东子羞涩地笑了,他摸了摸鼻子,“我这和石头比还差远了,虽然我瞧不上他这人,但他的手艺的确了不得。”
“你说他打刀快,能有多快?”
“少说一天能精打二十把上等利器。”
郑弘月的不安更甚了,“送军的器具都是这样精打的吧?”
“也不尽是,将领的自然精细些,士兵的可以稍微粗些,但只要使得好就行,不是吗?”
“那这一天下来,能打上四五十把刀剑吧?”
“这个数倒是能有的。”东子自豪地笑着,就像是在夸耀自己一般,果然一家之师,一荣俱荣。“你身边这少年,想必就是你昨日口中的朋友吧?长得倒是秀气得很,一点儿也不像行军打仗的料。”
郑弘月把长刀交给拓跋寅,“文能兴邦武可定国,你这铁匠怎能看得明白?”
在市集上又为拓跋寅挑了块裁新衣的布后,拗不过拓跋寅的热心邀请,又忖度玄武军还需二十多天才东征,郑弘月便应了他的邀请,回住所里,随意收拾了阵,就随他回去了府中。
郑弘月替他量过身形尺寸后,便坐在椅子上摆弄着几块布料,思量着怎样裁剪。她突然抬眼,却对上了拓跋寅盛满笑意的眼睛,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让你给鸽子买的笼子买了没?它可是我爹留给我解乡愁的唯一物什,别伤了它。”
“知道知道,早晚都要喂,没事要和它逗逗。”拓跋寅指了指窗台,“我进屋前就把它放笼子里挂上去了,只是你没注意到罢了。”
郑弘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只鸽子,下意识咬着唇,想再给他挑点什么刺出来,“把笼子放别的地方去吧,那儿午后太晒了。”
“不如放我那?我的窗前栽着碧竹,清凉些。”
“随你吧, 别饿着它就行。”
拓跋寅趴在桌上,托着脑袋看郑弘月裁布,他的笑意压抑不住地流露出来,“真好。”
“好什么?”
“这样我就能天天……看你做衣服了。”
郑弘月的剪子顿了一下,又继续咔嚓咔嚓地在布上忙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