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军的残余部分在卢昂的市区里穿过,那简直不是队伍了,只算是好些散乱的游牧部落。法国军队完全撤退后,日耳曼人的主力从附近街道过来了,终于在每所房子的门外,都有人数不多的支队扣门了,随后又都在房子里消失了。这是侵入以后的占领行为。战败者对于战胜者应当表示的优待义务从此开始了。然而在空气当中总有一点儿东西,一点儿飘忽不定无从捉摸的东西,一种不可容忍的异样气氛,仿佛是一种散开了的味儿,那种外祸侵入的味儿。
一辆马车从被占领的卢昂城出发,到法军还据守着的勒阿弗尔港去。车中的乘客是一对工业家、一对贵族、一对商人、两个修女、一个民主党政客和一个绰号叫羊脂球的妓女。
她一下被人认出来以后,好些切切的密谈就在那些顾爱名誉的妇人道伴里流动起来,后来“卖淫妇”和“社会的羞辱”这一类字眼被她们很响亮地说个不休,因此使她抬起了脑袋。这时候,她向同车的人用很有挑战意味和大胆的眼光望了一周,于是一阵深远的沉寂立刻又恢复了,大家全低着头了,只有鸟老板是例外,他用一种开心的神气窥伺她。但是不久,三个贵妇人的谈话又开始了,有了这个“姑娘”在场,她们突然变成了几乎是非常亲密的朋友。觉得面对着个毫无羞耻地卖身的女人,她们应当把有夫之妇的尊严身份结成一个团体;因为法定爱情素来高出自由爱情的头上。
午后一点快到了,鸟老板扬言自己的确感到肚子里空得非常厉害。大家久已是和他一样感到痛苦的;这种不断扩大的求食的强烈的需要终于关上了他们的话匣子。她(羊脂球)首先从提篮里取出一只陶制的小盆子,一只细巧的银杯子,随后一只很大的瓦钵子,那里面盛着两只切开了的子鸡,四面满是胶冻,后来旁人又看见提篮里还有好些包着的好东西,蛋糕,水果,甜食,这一切食物是为三天的旅行而预备的,使人简直可以不必和客店里的厨房打交道。所有的目光都向她射过来了,不久香味散开了,它增强了人的嗅觉,使得人的嘴里浸出大量的口水,而同时腮骨的耳朵底下发生一阵疼痛的收缩。吃了这个“姑娘”的东西自然不能不和她说话。所以大家谈天了,开初,姿态是慎重的,随后,因为她的态度很好,大家也就随便得多。
车子开到了镇上,在招商门口的旅馆歇下来。占据该镇的普鲁士军官因羊脂球拒绝陪他过夜,却不许他们继续前行。面对敌人的淫威,卑贱的羊脂球却远比那些有身份的人更有骨气。
随着行期的延误,那些人为了个人安危态度一天天变了,先是婉言劝诱,继而旁敲侧击,最后大举进攻,迫使羊脂球答应了敌军官的无理要求。事后反过来对羊脂球横加唾弃倍加轻蔑以德报怨。被世人视为最下贱的“社会耻辱”的妓女羊脂球却表现出强烈的爱国气节和民族尊严,那些自诩“高贵”的人,一切都受金钱、权位、名誉的支配一本正经,虚伪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