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坳有两户人家,隔着一条高坳,住在墈上的当家的叫阿德,住在墈下的当家的叫有才。
本来,两家人盘来碗去,有说有笑,关系很好。可是,自从去年冬天以来,两家人不来不往,见面不响,成了“哑巴”邻居。
为啥呢?喏,事情是这样的:近几年来农村大搞副业,去年冬天坳上阿德要在门口菜园里挖一口水塘养黄鳝。不料墈下有才却跳出来不准他挖。为啥?因为有才这个人喜欢做大好佬,人家有事和他商量,他吃点亏也不计较;如果不同他商量,他就要寻事。阿德挖塘养黄鳝没有同他商量,他就说阿德砌墈挖塘要妨害他塌下的三间小屋,要阿德退进三尺。阿德说:“我不占你的土地,你管不着!”有才说:“我就是要管,不准你挖!”两个人一个要挖土,一个要夺锄,你一句,我一句争吵起来。后来,有才还把邻居之间帮你帮我、吃亏便宜的事都搬了出来,说阿德不识好歹。阿德听了就说:“好,有才,省得你吃亏,以后我与你各门各户各顾各,大家不搭界!”有才说:“不搭界就不搭界,难道我还会求你阿德?!以后谁先开口,谁就是狗!”
一天,阿德上城推销黄鳝,正巧有才也上城去买东西。两人同乘一班客车,座位也一前一后紧靠着,可是,他们好像两个陌路人,谁也不招呼谁。
下午一点多,有才买好东西,提着一只黑色“上海”拎包赶到车站,买了回西山的车票。一看,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算算再去办一件事还来得及。可又觉得拎包很重,带在身边不方便。他到停车场一看,见有一辆紫红色的新车,是开往西山的,他见车门开着,就钻进车厢,把拎包放在前头的一个座位上,然后下车把门拉拢,就放心地走了。
一个小时以后,开车时间到了。有才排队上车,走近车子一看,啊!他大吃了一惊。原来那辆紫红色新车换了一辆天蓝色旧车。“我的包呢?”他立刻离开队伍,去找那辆紫红色新车,可找遍停车场都不见影子。回到车边,旅客已全部上车,车快关门了,他连忙上车,失魂落魄地站着不知所措。车开动了,他抬头往车厢一看,只见前头一个座位空着,一只黑色“上海”拎包好端端地摆在那里。他急忙上前拉开拎包,一看,一点不错,正是自己的包。
“这是谁给我拿来的?”他高兴地摸着头朝整个车厢扫了一眼,车上没有别的熟人,只有地上阿德坐在最后。难道是他?他真想开口问问阿德,可是,塑料娃娃的嘴——张不开。
两人回到西山站,同时拖出寄放在供销社的自行车,骑车回家。阿德想:两个“哑巴”同道五六公里,多么尴尬,所以他特意迟一步上车,远远地跟在有才后面。有才呢,他知道阿德在后面跟着,变了个朝前的菩萨——不看后头。
有才骑到前面石山脚急转弯的地方,突然听得“嘀嘀——”一声怪叫,一辆拖斗车轰隆隆地朝他开来。他吃了一惊,车把一摇,车身一晃,后头的拎包掉了下来。可他一点也没发觉,只顾蹬着车向前而去。
阿德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很想叫有才一声,可是,嘴巴张了两次,都没喊出口。
阿德骑到拎包处,朝它看了一眼,心想:随它!让他自己回来捡吧。可是,踏了几脚,一想:不对呀,要是给人家捡去,不就麻烦了吗?邻居总是邻居,我且把它捡了再说。于是他掉转车头,下车捡起拎包,放在书包架上。
阿德骑在车上,倒添了一桩心事:捡了包怎么还包呢?我犯得着去开口叫他?那岂不成了狗了! 可既然抢来了,总不能再丢掉啊!怎么办呢?他左思右想,不觉生出一条计来:让我超车上前,叫他看到这个包,总要先开口了。于是他两手抓紧车把,屁股离座,把车踏得飞快,“沙沙沙沙”一下子追上了有才。谁知道有才听到后面阿德赶来,也摇头摆脑拼命蹬车。就这样两人并驾齐驱,衣飞汗淋,默默无言地进行了一场自行车比赛!
结果,阿德力气大,耐力足,终于超到了有才前面,又突然把车速放慢,他想:这一下有才总该看到自己的包啰!哪里知道有才却低下头,对阿德眼皮也不闪,还双脚一停,“丝——”一下子落在阿德后面,而且越来越远。
嘿嘿!阿德想想好笑,决心要把这个捡来的“思想包袱”早点甩掉。他正想把这个包丢在路中间,不料车子稍稍一慢,“嗖——”有才的自行车擦过他的身边,超车飞快地向前驰去。
唉!阿德想想真好气:丢包的不急,捡包的急,没有办法,只好把这个“思想包袱”背回家去。
有才回家后才发现丢了拎包,不觉大惊失色。饭也吃不下,觉也不要困了。他想:傍晚从车站回来,路上除了阿德跟在后面,没有别人,不知他有没有看到,可现在,怎么好意思开口呢?因此他一直坐在坳下那三间小屋的门槛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想听听坳上的动静。
开始,只听得坳上“哗拉,哗拉”倒水的声音,他知道这是阿德在给黄鳝挑水。接着,他听到阿德夫妻在门口讨论明天卖了黄鳝凑钱买电视机的事。后来,果然听见阿德提到了他的拎包。原来,白天在车站,阿德看到他放包,后来调度员调车,在红客车快要开走的时候,阿德急忙帮他把包拿下来,放到蓝客车上。
这时,只听阿德提高嗓音笑着把傍晚路上有才如何落包,他如何超车还包;有才不看拎包、抢先回家的经过说了一遍。
有才听得清清楚楚,知道阿德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可是,他越听越觉得脸孔发烧,不好意思上去搭腔。现在既然包在了,如何去取,明天再作道理,他悔恨地站起身,随手把烟蒂一丢,跑进楼屋,“砰”一声关上大门,上楼睡觉去了。
有才迷迷糊糊地刚要入睡,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把他惊醒了。他一骨碌跳起身,扑到窗口一看,天哪!只见小屋里烟雾腾腾,火光熊熊。“糟啦,小屋起火啦!”有才猛然想起自己把烟蒂胡乱一扔,使稻草着火了。
他急忙滚下楼梯,跑进厨房,想拎水救火,一看水缸没水;想去挑水,一里多路,远水救不了近火。他急得手足无措,只得一边大喊:“救火!救火!”一边跑进小屋。仰头一看,屋顶已烧了个大窟窿。屋里稻草越烧越旺,浓烟往上升,窟窿越来越大。
说也奇怪,正在这火不留情的时候,天上突然“哗啦哗啦”下了一阵倾盆大雨,火势立刻减缓下来。有才高兴得差点大喊起“老天保佑”来。
忽然,他觉得有一条长长的东西落在头颈里,滑溜溜地直往胸前衣襟里钻。“蛇,蛇!”他吓了一跳,急忙拉开一看,原来是一条黄鳝,再一看,满地都是黄鳝。啊!怎么落了一阵“黄鳝雨”?
他脑子一闪,恍然大悟了,立刻跑到地上,只见阿德满身泥水,提着水桶正站在黄鳝塘里揩汗。塘里的水一点不剩,黄鳝也没有了。
有才心中浪潮汹涌,他急忙跳到塘里,紧紧握住阿德的手,开口叫了一声:“阿——阿德!”两行眼泪像泉水一样不断涌来。阿德也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叫了一声:“有才!”
两个“哑巴”,终于开了口。
从此,西山弯这两家“哑巴”邻居,又盘来碗去,有说有笑,重归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