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韬奋自述狱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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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周刊最初是邹韬奋先生所在的职业教育社创办,用来传播关于职业教育的消息,因邹韬奋之前担任编辑股主任,便成为接办人。

邹韬奋以“有趣味、有价值”作为周刊的标语,由于职业教育社同仁忙于原有职务,而此时文化界帮忙的朋友太少,稿费也几乎没有,于是,邹韬奋便往往为《生活》唱着独角戏。

他替自己起了六七个不同的笔名,每个笔名专写某一类型,如关于传记的由甲笔名专任,关于修养的由乙笔名专任,关于健康、讨论、小品文的分别由丙、丁、戊笔名专任,依此类推。

由于时代的原因,慢慢地,周刊内容从教育有关转变为主持正义的舆论机关,与社会现实发生着密切的联系,职业教育社也给予充分的信任和放权。

《生活》周刊突飞猛进之后,时时立在时代的前线,获得国内外数十万读者的青睐,于是所受环境的逼迫也一天天加甚。

之后,没有加入任何党派的邹韬奋,因为针砭时弊而被关押起来,在他《二十年来的经历》自述中,详细描写了前后过程,很多细节让我们看到那一代文人的使命感,以及困境之下的幽默感。

一、救国就是危害民国

邹韬奋被带进一个办公室,照例由职员问几句话,问到犯的什么罪,“我脱口而出地答道:‘救国。’他听了这两个字,一点不迟疑地立刻在簿子上写下了这四个字:‘危害民国!’使我于哭笑不得中感到幽默的是他那样熟练的神情。”

几轮审问之后,邹韬奋和沈钧儒、章乃器、李公朴、王造时、沙千里六位先生被关进了苏州吴县横街的看守分所。

二、所幸环境没那么脏

这分所刚落成一座新造的病室,和其余的囚室是隔离的,有一道墙隔开。各病房是个长方形的格式,沿天井的一边有一门一窗,近高墙的一边也有一个窗。前后的窗下都装有铁格子,房门是厚厚的板门,门的上部有一个五寸直径的小圆洞,门的外面有很粗的铁闩,铁闩上有个大锁。

因为是新造的,所以比较地清洁。墙上的白粉和墙上下半截的黑漆,都是簇簇新的;尤其侥幸的是,没有向来和监狱结着不解缘的臭虫。房前有个较大的天井,可以让我们在这里走动走动,也是件幸事。

三、一点乐子:“杀猪”

我们虽有一个浴池式的浴室,但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屡次修不好,所以一次都未曾用过。我们大家每逢星期日的夜里,便在餐室里洗澡。用的是一个长圆式的红漆木盆。因为天气冷,夜里大家仍须聚在餐室里面,所以一个人在火炉旁大洗其澡的时候,其余几个人仍照常在桌旁坐着,看书的看书,写信的写信,写文的写文,有的时候下棋的下棋,说笑话的说笑话。先后次序用拈阄的办法。

第一次这样“公开”洗澡的时候,王造时先生轮着第一,水很热,他又看到自己那个一一丝不挂的胖胖的身体,大叫其“杀猪”!以他的那样肥胖的体格,自己喊出这样的“口号”,不禁引起了大家的狂笑!以后我们每逢星期日的夜里洗澡,便大呼其“杀猪”,虽则这个“口号”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

四、习文练武,不荒废工作

早晨七八点钟起身以后,洗完了脸,就都到天井里去运动。沿着天井的四周跑步。跑得最多的是公朴,可跑五十圈;其次是乃器,可跑二十五圈;其次是造时和我,可跑二十圈,虽然他后来减到十五圈,大概是因为他的肥胖的缘故;其次是千里,可跑十七圈。就是六十三岁的沈先生,也有勇气来参加;他最初可跑五圈,后来也进步到七八圈了。

跑步以后,大家分道扬镳,再去实行自己所欢喜的运动。沈先生打他的太极拳,乃器打他的形意拳,千里也从乃器学到了形意拳,其余的都做柔软体操。

早餐后,大家开始各人的工作。有的译书(造时),有的写文(乃器和我),有的写字(沈先生和公朴),有的温习日文(千里)。

午饭后,略为休息,再继续工作。晚饭后,有的看书,有的写信,有的下棋。有的时候因为有问题要讨论,大家便谈做一团,把经常的工作暂搁起来。在准许接见的时期内,几于每天有许多朋友来慰问我们。本来只认识我们里面任何一个人的,进来之后也要见见其余的五个人;这样以来,经常的工作也要暂时变动一下。


五、临时组织:杀鸡用牛刀

自从西安事变发生以后,因时局的紧张,完全禁止接见,连家属都不准接见,处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境境域中,我们的苦闷是不消说的。

好在我们共患难的有六个朋友,于是就有了临时的组织。沈先生被“万众一心”地公推做“家长”。

其它互推如下几种职务:乃器做会计部主任,他原是位银行家,而且还著过一本很精彩的《中国金融问题》,叫他来管会计,显然是可以胜任的。关于伙食、茶叶、草纸等等开支的财政大权,都握在他的掌中。

造时做文书部主任,这个职务虽用不着他著《荒谬集》的那种“荒谬”大才,但别的不说,好几次写给检察官请求接见家属的几封有声有色的信,便是出于他的大手笔;至于要托所官代为添买几张草纸、几两茶叶,更要靠他开几张条子。

公朴做事务部主任,稍为知道李先生的想都要佩服他的干事的干才。他所管的是好好贮藏亲友们送来的“慰劳品”,有的是水果,有的是菜肴,有的是罐头食物,有的是糖饼。他尤其要注意的是今天吃午饭以前有没有什么红烧肉要热一下,明天吃晚饭以前有什么狮子头要热一下(虽则不是天天有肉吃)。大家看见草纸用完了,也要大声狂呼“事务部主任!”,所以他是够忙的。

千里是卫生部主任,他的职务是比较的清闲,谁敢偶然把香蕉皮或橘子皮随意抛弃在桌上的时候,他便要低声细语道:“卫生部主任要提出抗议了!"

我被推为监察,这个名称怪大模大样的!我记得监察院院长似乎曾经说过,打不倒老虎,打死几只苍蝇也好;在我们这里既没有“老虎” 可打,也没有“苍蝇”可欺,所以简直有“尸位素餐”之嫌,心里很觉得不安,便自告奋勇,兼任文书部和事务部的助理,打打杂。

会计部主任和事务部主任常常彼此“捣乱”, 他们每天要彼此大叫“弹劾”好几次。

由于邹韬奋等六人在社会中的声望,他们从审查到关押,基本都算是“优待”,尤其令人感动的是:羁押他们的工作人员,很多对他们表示出极大的尊重。爱国之情,从过去到现在,流淌在每个普通人的血液中。


内容源自《邹韬奋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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