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要去私立学校上语文课。
她教过英语,没有教过语文。
世间何事不是彼此相通的?为人父母,不专制。若要站讲台去,也不容易摆出宇宙真理教姿态。
没有教过初中语文,恰是她的优势,因为没有禁锢。
所谓经验,有时,不过是第一天的重复,除了好奇心。
讨论教材。莫怀戚先生的《散步》。
把好友从前比赛时备的课,拿来作为例子,跟某名师和某地一等奖的两个例子放在一起,比较着说说看法。
正经聊了一会,就各自胡说八道,还颇有共鸣。就在这里简单写写,不是怕忘记,而是纪念这种长途“学术探讨”的姿势。
比如这莫先生的散文《散步》。
一次祖孙两代一起散步,走哪条路发生分歧,最后欢欢喜喜大团圆,从家庭和谐联系到了世界稳定。
四平八稳挺好。比如,儿子拉母亲出去散步,要哄,从实用关心“散步有利于身体健康”,这确实是实情,因为从来都是彼此哄为主。善意的谎言,像妈妈爱吃鱼头,不是我们爱说谎,是背后的贫困。像惯常的问候“吃了吗”,不是我们太俗,是因为祖上饥饿年代饱满的生存忧虑的漾出。
散步多么利于身体,就像鼓励孩子吃某个新品食物,极少会说这东西吃了你会飞,而是说你会长高。因为大家都务实。
其二,发生分歧,实际上是一次“炫耀”美满的桥段,伪分歧罢了。
孙子要走小路,祖母年纪大了想走大路。中间的儿子就要求小孩尊老走大路,孩子听父亲的,高兴地同意了。妻子一看丈夫要求走大路,既然在外面,那就愉快地给丈夫面子。祖母一看孙子儿子这么孝顺,就爱幼,考虑孙子的需求,一拍板走小路。于是五代十国成开元盛世。父母权威得到柔顺的贯彻,秩序井然,很少麻烦。
推敲一下细节。
一个遇到某些路段还要妈妈抱的小孩,妈妈还能背着走一段小路的小孩,估算一下,上幼儿园的孩子吧。不会超过五六岁。这个年龄的小孩,确实有比较乖巧、言听计从的。但是,如果孩子不服从呢?
散步如果经常的行为,每次都比较尊重老人,这一次,妻子觉得可以听一下小孩的。或者这个妻子,也很有平等意识,这一次她想走大路,跟小孩“对着干”。
那么,分歧真的来临时,且是各个成员的真实需求,彼此确有差异出现时,该怎么调和呢?
这时候的分歧,恰好是家庭民主生活方式开始登场的契机吧。
得面对学生读此文时,可能冒出的各种“分歧”吧——
一家人一定要走一条路,才能叫散步吗?
只有走过同一条路,才是和美的散步吗?
如果是你走这边,我走那边,我们那棵大树下汇合,爸爸你玩不玩?
妻子一定要在外面给丈夫面子,才是和美的夫妻关系吗?
——这是不是对生活中各种可能出现的差异的“同情之理解”的开始呢?
可惜,我在莫怀戚的散文《散步》里,只看到强烈的务实、求同、好面子(直男癌?)、求外在的“中国好家庭”形象的完美塑造。
为什么喜欢塑造完美,呈现正能量的家庭模式给大家看,这不是莫怀戚的问题,个人有呈现自己理解的美的创作需要和权利,有问题的是教材的编选癖好。
作为读者或者教师或者学生,假如有人看了这课文一味较好,假如TA曾经皱着眉头批评群氓趣味低下(《还珠格格》型的口味:小打小闹尽无聊,才子佳人大团圆),会不会心头一惊:呀,自己不正好这一口吗?
附:莫怀戚《散步》
我们在田野散步:我,我的母亲,我的妻子和儿子。母亲本不愿出来的。她老了,身体不好,走远一点就觉得很累。我说,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多走走。母亲信服地点点头,便去拿外套。她现在很听我的话,就像我小时候很听她的话一样。天气很好。今年的春天来得太迟,太迟了,有一些老人挺不住。但是春天总算来了。我的母亲又熬过了一个严冬。这南方初春的田野,大块小块的新绿随意地铺着,有的浓,有的淡;树上的嫩芽也密了;田里的冬水也咕咕地起着水泡。这一切都使人想着一样东西——生命。我和母亲走在前面,我的妻子和儿子走在后面。小家伙突然叫起来:“前面也是妈妈和儿子,后面也是妈妈和儿子。”我们都笑了。后来发生了分歧:母亲要走大路,大路平顺;我的儿子要走小路,小路有意思。不过,一切都取决于我。我的母亲老了,她早已习惯听从她强壮的儿子;我的儿子还小,他还习惯听从他高大的父亲;妻子呢,在外面,她总是听我的。一霎时,我感到了责任的重大。我想一个两全的办法,找不出;我想拆散一家人,分成两路,各得其所,终不愿意。我决定委屈儿子,因为我伴同他的时日还长。我说:“走大路。”但是母亲摸摸孙儿的小脑瓜,变了主意:“还是走小路吧。”她的眼随小路望去:那里有金色的菜花,两行整齐的桑树,尽头一口水波粼粼的鱼塘。“我走不过去的地方,你就背着我。”母亲对我说。这样,我们在阳光下,向着那菜花、桑树和鱼塘走去。到了一处,我蹲下来,背起了母亲,妻子也蹲下来,背起了儿子。我的母亲虽然高大,然而很瘦,自然不算重;儿子虽然很胖,毕竟幼小,自然也轻。但我和妻子都是慢慢地,稳稳地,走得很仔细,好像我背上的同她背上的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