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学敏跟在庄学勤身后走进了“烛意”,他们要订购婚礼需要花式蜡烛。庄学勤的未婚妻——其实从法律意义上已经是妻子了,但还没举行婚礼——对烛意的香氛蜡烛情有独钟,又别出心裁地认为婚礼宣誓时如果用蜡烛照明会更有气氛。
烛意的蜡烛的确不同于平常在家居店里看到的,再走进这家店之前,庄学敏甚至不知道蜡烛可以有这样多的形态和花样。在他看来,那些在玻璃器皿里被好好保护的蜡烛简直就是艺术品:优雅的仕女半跪,谦卑地托举着手里的油灯,油灯的中心漏出一截短短的引信。这造型让他想起了高中历史课本上的长信宫灯,但蜡烛雕刻的形象却并不同青铜的原版稳重呆板,而更显得脆弱而温润。
店主看他看得出神,笑到:“这支'长信烛'是去年全国蜡烛工艺大赛的银奖作品,是我们工作室一位工艺师的心血,她不舍得卖,我们也只是放在这里展览。您如果有兴趣,可以和她谈谈,向她订做。”
庄学敏有些惊讶:“你们店里的都是手工蜡烛?”
“哈哈,当然不是。我们工作室也有量产的工艺蜡烛。像您二位所需要的量这么大,时间这么紧的情况下,我个人也是比较推荐购买量产成品的。”
“庄…庄学敏?”路过的一个店员正在搬箱子,分明已经走过去了,却还是惊愕地回头,犹疑着开口。
庄学敏应声回头看,是一个女孩子。长长的卷发松松垮垮地在脑后扎成一团,普普通通的工作服遮住了所有的身体曲线,挽起的袖口露出白皙的皮肤,小巧的脸上眼睛正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看着无辜极了。
还挺漂亮的,庄学敏在心里默默想了一圈,开口,“你…是…”
女孩莞尔,“我是你高中同学,陈源。”
“陈源?”还没等庄学敏把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咀嚼一遍,庄学勤走了过来,一把勾住弟弟的肩膀,“聊什么呢?碰见熟人了?”
陈源看了看两人相似的面孔,把手里的箱子放在一旁,把手伸向庄学勤:“是庄学勤学长吧,我是您高中低两届的学妹,以前和庄学敏同班的陈源。”
庄学勤也自然地伸手握了握。就在这一段时间,庄学敏突然想起了这个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实在无法把她和高中时代的那个,短马尾,满脸痘,厚眼镜,凶悍的后座联系在一起。
店主看着他们认亲笑了笑,打了个圆场:“哎呀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庄先生您刚才看的'长信烛'就是我们小源的作品。别看她这么年轻,小源可是我们工作室里最优秀,资历最老的工艺师之一了。”
庄学勤看着弟弟愣神的模样,心中暗笑,便也说这“什么长信烛?也带我看看?”把店主给拉走了。
庄学敏自然知道哥哥打的什么主意,但他此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陈源身上:“小源?”他没忍住笑出声,“你不是源姐吗?”
高中的外号一被叫出,陈源也忍不住笑得微微眯起双眼,“哎呀以前小时候不懂事,中二症太严重了。你来这儿买蜡烛吗?长信的那支老板要展览卖不了,你要喜欢的话我给你复刻一对也行,咱俩同学就当新年礼物送你了。”
“新年礼物可还远着呢。”
“补送上年的嘛。”
俩人插科打诨了一阵,却突然陷入了短暂的尴尬。其实他们高中只同班了一年,文理分科后就没再见过,庄学敏大概知道她大学学的是商科,却不知道怎么在这里见到了她。
“唉对了,你来这儿是要干嘛,买蜡烛给女朋友吗?”
庄学敏应对这种试探简直得心应手,“当然没有,我哥要结婚,布置婚礼要用。”
陈源这才发现自己的话不太对,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那…就先这样吧,我这还有点事,也不打扰你们了,下次见。”
庄学敏拦住了她要抓箱子的手,提醒道:“源姐,你不留个电话我们怎么下次见啊。”
陈源愣了愣,找了便利贴和笔,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给了庄学敏,招呼一声就走了。
陈源的心就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慌乱。她也没想到,毕业八年之后还能见到庄学敏。
当年高中的时候,他们年级最帅的庄学敏就坐在她的前座。陈源数学非常好,是班里的科代表,不仅负责收发作业,还义务把自己的作业借给懒得写题的庄学敏“参考”。
她曾经以为他们是好朋友。
班里渐渐传出了庄学敏和陈源的闲话。陈源那时候还不理解,为什么所有的传言都是陈源倒贴庄学敏,但现在…陈源挽起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轻轻地笑。
那时候的陈源,不仅不像同龄的女孩早早开始注意形象悉心打扮,还因为报错码数常年穿着过于宽松的校服;头发即便不够长,也被狠狠扎紧成短促的马尾;内分泌失调导致的大颗暗疮被完整露了出来;过重的黑眼圈让眼睛无神又凶狠,结果得了一个“社会源姐”的外号。
陈源理了理头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工作上。国际蜡烛工艺大赛的截止日就快到了,她的新作“阴阳”还只雕刻了一半。这次的比赛她大概准备了一年多,工作室的老板期望很大,是要她一定拿奖的。
周末的时候庄学敏约了陈源吃饭,说是一帮高中同学刚好弄了个聚会,往年都找不到陈源,这次好不容易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要她务必参加。陈源自然只能答应的。
周末的班级聚会,对陈源来说真的只有两个字,尴尬。一大帮子生活圈子,谈论话题都已经全部不同的人,就因为一年短暂的高中“情谊”非得聚在一起喝酒吃饭。
已经是富家太太的班长承包了所有的餐饮费,酒席间卖保险的某某名片满天乱飞,几个整容过度的网红脸不停逮人自拍,也有像她一样被突然传唤的,拿着筷子坐立不安。
很快,富家太太要去接孩子了,保险员也快下班了。庄学敏和几个玩的好的兄弟决定要去续摊,对他们来说真正的聚会才要开始。陈源长松一口气,觉得终于捱过去了,抓着包就像撒腿狂奔。但两个才刚认识的小姐妹推推搡搡的,居然把她也给带进了清吧。
陈源酒精过敏喝不了酒,拿了杯水果茶慢慢嘬着。席间时不时说到好笑的地方,大家哈哈大笑她也就跟着笑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小姐妹一号突然把话题扯到了陈源身上,“源姐这么多年没见真的漂亮了好多,要不是学敏说是你我真的还认不出来。”大家都附和着说是啊是啊真是女大十八变,陈源不自在地笑笑谦虚了两句。
庄学敏看着垂下眼睛喝饮料的陈源,也觉得她真的很美。她今天虽然还是牛仔裤加衬衫的随意打扮,但为了场合还是化了些淡妆,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五官更为精致。
大家哄笑间不知是谁提起了当年他俩的“传闻”,当事两人都有些尴尬。小姐妹二号扯着陈源的手臂,“源姐,当初你俩…到底是谁追谁啊?”
“对啊对啊,诶?今天源姐过来,好像也是学敏带过来的哦?”
“哎哎哎?怎么还有着一回?怎么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啊?说!”
陈源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就在一个下午,庄学敏领头,一帮男孩子逗着她玩,她实在被惹得火起,回了一句必杀招:
“其实你喜欢我很久了吧。”
当时庄学敏的回答是…
庄学敏没有回答。
思绪被小姐妹一号扯了回来,陈源笑笑,“哪有的事,上次刚好在工作室里见到了呗,对了,我现在在烛意当工艺师,你们有空常来玩啊。”
庄学敏也笑笑,不反驳也不帮腔。
话题很快又被扯开了,过了一会儿陈源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借故告辞了。出了清吧没立刻走,原地愣了一会儿。清吧门上的铃铛响了,陈源下意识回头一看,给行人让出过道,她看了看陌生人离去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清吧里头。咖啡色的窗户遮挡了所有的视线。
陈源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谁,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失望。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离去。
“陈源,你的成绩怎么会这样?你是家里出了些什么事情吗?”班主任的声音里满是恨铁不成钢。陈源低着头,只摇了摇头,大颗的眼泪打在手臂上。
“按照你的水平,这绝对不应该。就算是考差了,没发挥好,也不至于像这样一落千丈。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了,成绩影响分班,你再这样消沉下去对分班结果会很不利的啊!”陈源抬起头,看着班主任严肃又痛心的脸,心里的内疚更深刻了。
陈源回到座位上,满脸泪痕遮挡不住,引起了一小阵骚动。她庆幸自己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课桌和墙壁给了她安全感。她伏在桌面上痛哭,忍住了声音却没忍住生理性的剧烈颤抖。
一件衣服搭上来蒙住了她的身体,隔着衣服的是一只宽大的手。那手轻轻地安抚着她的背,给了她莫大的安慰,仿佛是个依靠。她没有惊愕,她知道那是谁,那是她永远不可言说的幻想和心动,也是她的遗憾。
陈源睁开眼睛,她知道这个梦境不是真实的。事实上,那只手的主人没有为她披衣,也没有安抚她。庄学敏仅仅是坐在了她相隔一桌的座位上。她没有抬头,但也知道,自己的同桌安装了一个路由器,专供班里的男孩子们联网游戏,而那个位置信号绝佳。
这既不影响她自由描绘自己的梦境,也不影响她认清现实。再睡下去是不可能了,陈源起床走向书房,开始设计“阴阳”的结构。
阴,与阳,彼此相依而生,浑如一体,但彼此对立界限分明。想要将两者真正融合,只能用火苗点燃棉线。陈源用刀具小心地在蜡模上操作,将设计图纸上精巧设计后的榫卯结构完美刻画。蜡的性质是如此的柔软脆弱,却又如此不容易摆弄。
庄学敏后来又约了陈源几次,陈源也都一一赴约。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在乎,不再有期待了。可如果真的没有期待,又为什么还会赴约呢?
写不下去了,忘记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