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明代的柳自华,原名杨爱,一个本来娇俏可人、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谁曾想,却在她十岁那年,因为家境窘迫,而被卖入了青楼。
一入娼门深似海,从此清誉了无存。好在柳自华没有自我放弃,堕落沉沦,由于她天资聪慧,容貌出众,心性高洁,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所以,很快,她的芳名就在秦淮河畔流传开来。
即便不愿随波逐流,怎奈命运不济,这种日夜笙歌、醉生梦死的生活,柳自华一刻也不想停留,她渴望着,能够早日觅得一个如意郎君,帮助自己脱离苦海。
这年夏天,一位杭州的富商,闲逛金陵城的青楼时,在众多的莺莺燕燕中,仅仅一眼,就迷恋上了气质高雅的柳自华,并直接提出,要将她带走。
尽管这位富商并不是柳自华心中的白马王子,但她对西湖美景向往已久,而且也可借此机会,离开这片风流地,因此,她便答应了富商的请求。
来到杭州后,富商把柳自华和一个侍婢,安置在了西子湖畔的豪华别墅中,自己则忙于走南闯北地去做生意了。
这段难得的悠闲惬意的美好时光,令柳自华满心欢喜,一直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她与侍婢两人,如同闺蜜一般,整日流连于山清水秀的西湖美景中,日子过得十分逍遥快活。
明熹宗天启年间,一个热闹欢快的七夕傍晚,凉风习习,笑语阵阵,杭州名士沈逢吉,漫步街头,在川流如织的人群中,穿梭而过,一路走到了西子湖畔。
薄暮笼罩着初秋的西湖,充满朦胧婉约的韵味,远山近水皆入画,画舫彩灯皆成诗,伴随着隐约悠扬的丝竹声,宛如梦境一般柔和浪漫。
游荡在湖面上的各式画肪,已然点起各色彩灯,五彩缤纷,闪烁夺目,节日的喜庆气氛,一览无余。
放眼望去,只见桥头有一家酒楼,酒帘飘舞,欢宾迎客,沈逢吉立刻酒兴大发,箭步向前,登上酒楼,选了一个临窗的座位,面对着如梦似幻的西湖,独酌忘忧。
大概半个时辰后,他带着些许醉意地走出酒楼,独自一人绕湖散步,夜色渐深,明月皎洁,清凉的晚风,吹在他发热的面庞上,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
沈逢吉原本也是一个有为青年,可惜,生不逢时,遇上奸佞当道的时局,使他无法大展拳脚,实现自己的理想,于是,只好终日纵情欢饮,内心深处的那份落寞与不甘,却无人可倾诉。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感觉有些疲倦,他就顺势坐在路旁的一块堤石上休息,残荷犹在,飘香四溢,熏得游人醉。
坐了一会儿,沈逢吉觉得非常口渴,便四下张望,他发现不远处有几间楼阁,还亮着灯,就起身朝此处走去。
来到近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宁静别致的小院,矮矮的院墙里面,那一栋小楼和三两个亭台,都清晰可见。
朱红色的院门敞开着,沈逢吉喊了两声,无人回应,他便索性借着醉意,自己走了进去,小院内花草丛生,幽静整洁,迎面小楼门厅的大门也是开着的,正墙上还设有一神龛,两旁燃烧着一对蜡烛。
见此情景,酒意未褪的沈逢吉,以为这是一个寺院,更加毫无顾忌地走进了屋里。
穿过门厅,后面是一间雅致的书房,墙壁上挂着几幅清秀的字画,窗下置有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沈逢吉惊讶不已,想不到,这寺院中竟会有如此雅室。
他看见书案上搁着半杯茶水,端起茶杯,尚有余温,口渴至极的他来不及细想,便一饮而尽,清苦微甘的味道,甚是解渴。
放下茶杯,他又瞧见案头正摊着一帧素笺,上面写着几行娟秀的字迹,认真一读,原来是两阕“忆江南”词:
七月六,瓜果设庭中,乞巧穿针儿女技,在天在地誓深宫,银汉自空空。
七月七,驾鹊拆离衰,尽管绸缪今夜里,情魔难障太阳红,分手各西东。
看笺上墨迹初干,内容又是七夕之感,想必是刚刚写成。再端详这笔迹,纤秀清丽,分明是女子的手笔。沈逢吉暗自疑惑,难道这里不是寺院,而是某位小姐的闺房?
沈逢吉一边忐忑不安,一边又技痒难耐,忍不住也以七夕为题,写下了一阕“多丽词”:
自古来欢娱磨折相缠,叹双星恩情过笃,谪居两地情牵。对朱颜暗惊月冷,白素手顿失珠圆,锦帐长空,鸳帏惯冷,世人还说巧姻缘。花开花谢,尚多时刻,羞见并头莲,愿义仲寅宾挽月,宽我流连。
恨当前鹊儿误报,银河隔断堪怜,喜相逢前程似后,悲离别后会如前,铁来归耕,金梭续织,耐心再到早秋天。一年年良宵一度,历亿万千年,转胜过红尘夫妇数十年。
写完后,沈逢吉长舒一口气,转念一想,又提笔在笺后注上一句戏言:“秋河作此,准算茶金。”
秋河乃是沈逢吉的字,他觉得自己未经允许闯入人家,还擅自做主在屋中饮了半杯茶,因此,想用这阕词来作抵偿。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院中响起一阵细声软语,接着又是一串环佩叮当之音,由远而近,朝书房走来。
沈逢吉还来不及想应对之策,两位明艳女子已经走了进来,看装束打扮,可以判断是一主一婢,两个姑娘猛然撞见一个陌生男子,在自己家中,霎时吓得花容失色。
只见婢女壮着胆子,冲上前去,指着沈逢吉大声喝道:“那来的窃贼,竟如此猖狂!”并转身对另一位说:“小姐快来,看丢了什么东西!”
他察觉对方误会了自己,连忙解释道:“夜暮迷途,误入贵宅,酒渴求饮,实非窃贼!”小婢女哪里肯信,仍对他怒目圆瞪,倒是那位小姐神情稍缓,但依旧对他半信半疑。
这时,沈逢吉脑筋一转,想到了一个有力的证据,连忙拿起桌上那幅自己题下的词笺,毕恭毕敬地对小姐说:“小姐不信的话,可看这词笺,乃是小生刚才拜读了大作,心生同感,信笔写下充茶资的!”
那位小姐见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也觉得他不像“梁上君子”,就接过词笺仔细品读了一番。读着读着,嘴角竟慢慢地上扬了起来,她惊喜地说:“公子莫不是姓沈吧?”
沈逢吉大吃一惊,自己并没有在词笺上留姓,为何她能一语道破?遂茫然问道:“小姐何以知道?”
小姐神秘一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也。”她并不着急说出原由,只是命侍婢沏茶,为沈公子醒酒。
待婢女进了厨房,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相对而坐后,她才娓娓道来地揭开了谜底:
“妾曾在孤山放鹤亭壁间见有诗句,读了感动不已,便深深记在心中,那诗句落款为秋河沈某,今见词笺上字迹相同,又有秋河之字样,所以猜想公子必是放鹤亭题诗的沈秋河了。”
言毕,沈逢吉回忆起了去年醉临孤山,远眺着烟笼雾绕的西湖,想到了自己渺茫无望的前程,遂感概万千,曾在放鹤亭题下了一首“感怀诗”和一首“自解诗”。
他的思绪还未收回,对面的这位小姐,已经轻声吟诵起了那两首小诗:
其一:
虚度韶华二十春,昂然七尺屈风尘;
不如死在西湖里,赢得青山葬我身。
其二:
桃李绕池告遇春,岁寒松柏出风尘;
忍将一掬西湖水,断进经天纬地身。
佳人在侧,神情专注,沈逢吉默默地打量着她,但见她眉如远山,目如秋波,玉鼻挺直,樱桃小口,俨然是一位出身名门的高贵千金模样,却为何会孤身寡居在这僻静的小院中呢?
回味完诗句后,小姐轻轻地对沈逢吉说:“当时我初来西湖,心身俱疲。见到公子的诗,感触良深,仿佛一股豪气荡入胸口,使我有了重生的力量,所以对诗的印象极深。”
沈逢吉听她如此夸赞自己的诗,有些不好意思,随口谦虚了几句,又把她的“忆江南”词赞赏了一番。
这时侍婢出来奉茶,小姐又说:“值此良宵,遇此佳宾,岂能无美酒助兴!”便又命侍婢出去,备办酒菜。
沈逢吉觉得不便打搅过久,便客气道:“宿醉未醒,不堪再饮,初次相逢,何敢造次。”然后,探问道:“敢问小姐芳名?不知是否本地人氏?”
但是,小姐似乎不愿多说自己的事,只是淡淡地回答:“妾姓柳名自华,乃金陵人氏,偶至西湖小住,来去匆匆也。”沈逢吉接口道:“萍水相逢,可算有缘。”
侍婢很快就摆上了酒菜,柳小姐也是盛情相邀,沈逢吉难以推辞,于是,两人对坐桌前,畅饮起来。
酒意渐浓时,沈逢吉念叨着柳自华的名字,巧妙地作一首诗相赠:
腹有诗书气自华,为偿渴想到卿家;
问卿姓甚卿言柳,侬笑卿身是柳花。
柳自华不甘示弱,把对方的字——秋河巧作安插,依韵回诗一首:
薄命谁怜柳自华,秋河今夕照奴家;
劝君莫作杨花看,奴笑君身是菊花。
以诗会友,以酒助兴,你来我往,情趣盎然,直到天光初亮,两人才尽兴道别。
回家后,沈逢吉酣睡了一天一夜,再次醒来,想起那场魂牵梦绕的艳遇,心中久久无法释怀。
随后,他穿戴整齐,沿着湖堤,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又找到了那座小院。不料,这次迎接他的,却是紧锁的大门,寥无人声的宅院,难道佳人就这样不告而别了吗?
他焦急地向附近人家打听,可是,竟没人知道这座小院中,曾住过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只说这是城中一位富商的别墅,他很少来住,多数时间都是空闲着的。
沈逢吉听后,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自己酒后梦一场?莫非是七夕织女下凡?找不到答案的他,只好悻悻而归。
其实,就在沈逢吉倒头大睡的那天,富商从外地赶了回来,他已征得家中夫人的同意,这次就是要把柳自华以偏妾的身份,接到府中同住。
对于柳自华来说,从此,庭院深深,再也不能自由洒脱地生活。对于沈逢吉来说,以后,报国无门,依然只能寄情于山水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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