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 炉
□孙用川
年少时最盼望过年,过年总给人一种美好的记忆,诸如除尘、尾牙、送神、踩街、守岁、看社戏......样样淳朴而多有情趣,家乡的年味样样独特。而“围炉”则有繁文缛节的过年习俗中最浓的年味,温馨而令人满足。
到了除夕,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环节是拜天公,叫做“拜满年”,也就是最重要的祝福仪式。说是除夕这一天,其实大多在前一天晚上举办,传统的说法,要等到这一晚的子时之后祭拜,属于开始进入除夕的日子。不知从何时开始,似乎大家都迫不及待,逐步提前,上半夜各家各户就陆续此起彼落开始拜拜、鸣炮了,营造了异常浓烈的过年氛围。“拜满年”最重要的准备工作是贴春联、挂门楣的横彩,有条件的人家还要悬挂大红灯笼。一贴一挂,过年的气氛立即凸现。我从小就喜欢春联,跟父亲学会了区分上下联,为此十几岁开始,我的任务都是负责贴春联。“拜满年”的供品依各自的条件随意安排,而最后的烧金纸和放鞭炮则是断不可少的。记忆中,我们家拜满年年年十分简约,尽心随俗而已。那是因为穷困的缘故。
除夕这一天的上午,就用昨夜拜满年的食品祭拜祖宗。拜过祖宗的饭菜人们才能吃。
除夕的年夜饭,叫做“围炉”,仪式感很浓。纵使富有人家,也并未像如今这样炫耀龙虾、鱼刺、海参、鲍鱼、名酒、名烟。大部分人家都在餐桌中间摆一个“暖炉”,也就是旧时的火锅。暖炉用生铁锻铸而成,几乎家家户户必备。那时没电,也没有天然气,“暖炉”的底部用木炭燃烧,中心部位有个圆筒形的热气道,盛汤水和食物的锅做成环形,绕圆筒形热气道一周。木炭烧红时,锅汤就滚开了,锅里盛满了鱼、肉、虾、豆腐、蒜、菜,一家人就着暖炉慢慢享用,其乐融融。每年这一餐,是最热闹的,一家老少围在一年中难得的丰盛餐桌旁品味“佳肴”。当然,这也是孩子们最快活的时刻。
除暖炉之外,也配几道盘碗配菜,主要是豆腐炒韭菜,寓意“长久”。看到别人家还有五香肉管什么的,很是羡慕别人家的奢侈。记得很多人家单独做一碗叫“四进士”的汤,不加进暖炉。菜名似乎很高级,其实只是三层肉、豆腐、海蛎、大蒜四样合一锅煮,成本不高,味道却十分鲜美,称为“进士”似不为过,至今令不少乡人津津乐道。也有买不起肉的,代之以紫菜海蛎汤。
倘若有家人外出未归,则要另备一套碗筷摆在桌上,表示照样团圆。大概因为家父不喝酒,或许因为家里穷,儿时的年夜饭我从未见过大人摆酒喝酒的。
就在围炉的时候大人们开始给孩子们发压岁钱,说着快快长大、学业长进之类的祝词,我们又收获了再一次快乐。记得我的压岁钱每年有2~4角,一年到头没摸过这么多的钱,立刻觉得非常富有。我把压岁钱多半用于买鞭炮,跟着邻居孩子凑热闹。
围炉的最后环节,绝大部分人家都会安排吃“血蚶”。东山的泥蚶,盛产于岱南、古港、钱岗等靠海有滩涂的乡村,而大人们总是说泥蚶最好的品种要数云霄县的竹塔,我们孩子倒觉得没多大区别。“血蚶”煮法十分简单,只要把泥蚶洗净、尽可能除掉泥土,浸泡一两天减少咸度后,滤干,用滚开的水略烫两三秒钟即可。后来听有经验的长辈说,其实烫泡血蚶不必下锅,只要把泥蚶放进锅里或碗里,用滚烫的开水冲泡,稍加翻动翻动就可以了。长大后自己实践,果然不假。至今五六十年来,家里围炉,烫泡血蚶的任务始终由我出色地完成。没有开口的血蚶,上桌后,每人都动手,一个一个掰开享用。掰开的血蚶还带着殷红的血水,吃起来清润适口,非常鲜美,成为全家人的最爱。这就是之所以称为“血蚶”的由来。除夕这一晚如果血蚶没有吃完,也要掰开,弃掉一边的蚶壳,另一边连着蚶肉,整整齐齐摆放在盘里,用酱油腌制,第二天吃起来,品尝蚶肉、蚶血和着酱油的滋味,舌尖生津,足可回味。东山人认为蚶的外形像元宝,为此,过年的蚶壳是不能随时扫地出门的,必须等到初五“继开”之后才能丢弃,寄托守住钱财的愿望。
围炉的习俗沿袭至今,以至于如今有的家庭年夜饭并不用火锅,也照样称为“围炉”。我想大概百姓认为不应该丢弃“团聚”、“炉火正旺”的寓意吧。
我们家住在菜园在底,靠近关帝庙。吃过年夜饭之后,大人们还在忙着收拾锅盘碗筷,举办“送灶君”。孩子们已经赶紧溜到屋后,争着占领位置准备看关帝庙前的社戏啦。小时候看不懂戏的内容,有时候看到台上男扮女装的旦角用花生油抹着眼眶装扮惨状,尖叫一声“苦啊——”很觉得滑稽好笑。如果觉得不好看,就干脆回家,这时母亲正好送罢灶君,我们便可以吃一两个“红龟”、“七骞”,然后听父亲讲关于过年的历史故事和地方趣事。或者听姑姑唱一两段东山歌册,学着唱一两句,另有一番情趣。
儿时,就这样伴随着苦涩微甜,在年幼不知长辈艰辛的岁月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