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
短短不到两个时辰时间时势竟能几度变换。且说张颌一路追着张苞与关兴越过两座山头,来到一道极窄的峡谷前,一字排开的伏兵突然出现与其对峙。张苞与关兴极快的在众人的掩护下遁入大队伍后方,撤换下去。
伏兵。
张颌在追之前心下已有较量,他此番追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与司马懿在庸关周围走了千遍万变,对周遭路况极其熟悉。前方峡谷进去之后若遭敌人自上而下的攻击定死无疑。所以他示意身后的将士们停下脚步。
对面来了一张陌生的面孔。手执长刀背于身后,一身铠甲将将融于夜色。骑着高头枣红马于阵前自报姓名。
“吾乃关云长之二子关平,此前来取汝性命!”
张颌引着马在原地转了一圈伺机查看伏兵之寡众,还有地形。听到来将的名字后满脸嘲讽地笑了:“你爹当年与我且分不出谁胜谁负,到你这儿反倒能耐了,儿子能打过老子?”
一番话说得众人哄声大笑。青年被羞辱的脸色赤红,正要发作。
“早闻张将军智勇双全,才谋过人,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却见蜀军军队缓缓分开两路,中间劈出一条过道,一人乘着木车被缓缓推至阵前。羽扇纶巾,白衣黑纱,十分风雅。一双黑眸却锐利逼人,气质非凡。
张颌认出了来人与他身后的推车之人,鼻腔里‘哼’了一声,挤出一句话:“怎得,伯约将军放着好好大将不做,跑来给蜀贼做推车的?!”
被唤作姜维的青年正要张口,诸葛孔明羽扇一挥,他便止住了嘴乖乖的站在其身后。
张颌更是不屑一顾。
诸葛孔明张口前倒是先微笑开,脾气秉性与司马懿比起来真是相差甚远。司马永远是冷冰冰的,气场压人。而诸葛却一副什么都了然于胸为其所控的模样。几经比较后张颌愈发思念司马,内心焦躁,想早早结束后回去。
“在下诸葛孔明,不知张将军认得在下?”诸葛淡淡的微笑。十分有礼数的于胸前作揖,风流态度天成。
张颌不是不识抬举的人,于是抱拳还礼:“蜀国军师大人,何人不知?”
诸葛摇摇扇子,不知心中在打何算盘。张颌心知对方再托下去时机不利于己。便先开口:“阁下将吾引至于此,却不下令攻击。敢问其中玄机?”
“当然有我的意思在里面。”诸葛仍是笑着的。于车上倾身,修长如玉雕琢的手指轻轻叩击在木车雕麒麟的把手上,像是在思索:“叫你来此只是想问你两件事,并无意厮杀。”
张颌不拐弯抹角,直爽道:“且说。”
诸葛亮示意姜维将他推至偏角,对张颌比了个‘请’的手势,道“请张将军借一步说话。”
张颌立即骑马至前。
挥退姜维后,诸葛亮扶着车的把手缓缓站起身。张颌也跟着他翻身下马走到他跟前。两人离得近了,张颌才惊讶的发现诸葛亮看起来文弱,却几乎同他一般高大。修长的身段有如傲雪寒梅,挺拔俊逸,更别提如玉的面容,整个人真真温润君子。
“军师大人有意放在下一命,不知有何话要说。”张颌也不是傻子,他只带了区区六千人便敢追击张苞等人,当即料定诸葛肯定会大军压后。只是一来他急需给手下新兵上一课以稳定军心,二来,他实在有必要借此机会试探诸葛的底细,看看十五万大军到底属实与否。他好再作打算。
诸葛亮表面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内里却着实狠绝。刘备性情柔和,极易感情用事,许多杀伐决断之事都是诸葛亮替他拍板。多年来血雨腥风的生活将他性格层中的狠戾发挥到极致,从他与周瑜商计火烧赤壁,到七擒孟获中杀人无数中便可发现出来。而处庙堂之高又让他多了几分柔和的假象。
实在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他一个,司马一个,都是天才的幕僚。但要说运气,诸葛亮比司马强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儿。诸葛出山之后一直辅佐刘备一人,极受宠信。
而司马几经转换。从曹操时期的隐遁,到曹丕时期的全盛,再到曹睿此时的被贬。虽说都是曹家江山,可没一次是出自他自愿。郭嘉死后他被迫与曹丕达成同盟,入其麾下。两人都曾位极人臣,权倾天下。
秉性的不同又造成他们不同的结局。司马懿外刚内柔,即使外表多么严厉不容人情,他内心都是十分柔软的。恩怨分明,是非两清。时势逼得他不得不执起刀剑。但诸葛不是。多年的行军生活锻炼的他心如铁凝。想当年他刚出草庐之时年方三九(二十七)一身青涩之气尚未褪下。要想镇住那帮子嗜血惯了的粗俗武将,没有点儿狠辣手段哪行。乱世中只有复杂的人才能活的更长久,所以这才是造成他成为刘禅‘亚父’而司马懿却被贬至此的原因吧。
诸葛将手背于身后,张颌手握长枪站在他跟前。
“张将军追随仲达可有些年头了吧?”诸葛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十分出乎张颌的意料。
张颌疑惑道:“军师何故问此?”他不明白为什么诸葛会直呼司马字号,十分熟赧的样子。
诸葛却笑了笑,眼底的神采闪烁,晦暗不明。张颌看不懂,诸葛亮又说:“我可见张将军跟在仲达身后许多年头了,可真是个痴心的人。”
张颌不置可否,他从来不需要隐瞒对司马的真心。但诸葛亮对他了如指掌,有这样一个敌人着实叫人头皮发麻。
诸葛转过身,眉目俊朗,笑起来道风仙骨:“张将军别多想,我知你对他的心意。所以不会说劝降的蠢话。我叫你来此只是想告诉你,今天我放过他司马仲达一条命,是因为以前之事亏欠。到今天为止两清。下次见面绝不留情。望你转告他。”
张颌听他说此,剑眉皱紧。诸葛亮又道:“我知道你们两人打的算盘,思来对我也算有利,所以我会暂时按兵两天。”
“军师说放过仲达,是否太高估自己?”张颌最听不得别人轻视司马,语气颇为微妙。
诸葛亮低笑两声但不回答,却遥手一指:“且看。”
方此时星夜蔽天却仍有天星点点。高高在上的庸关城头被夜色隐遁去一角。但观星台上那明黄显眼的大旗一看就知道不是张颌的旗号,张颌顿时心头一震!!
——城被破了?!!
思及此他长枪立时一提,按到诸葛亮的肩头。突遭此变,站在不远处的姜维‘刷’地抽出长剑,霎时间剑光闪闪,作势要冲过来。被诸葛亮一挥羽扇阻止在原地。仍旧维持着手握在剑柄的动作,仿佛随时准备好与张颌拼命。
诸葛面对被兵刃加身仍面不改色。连身形都不移动分毫。果然可怕。
他用羽扇手柄抵在张颌的长枪身上,这才发现那扇骨乃玄铁所制,想是极有分量。鹤羽做面,间插孔雀翎羽。十分精妙。但有人眼一般大小的红色宝石镶嵌在铁扇柄上,在黑夜中褶褶生光。好似被人盯着看。那感觉说不出的古怪。
“张将军太小看我了,当然,也小看仲达了。”他仍旧是微笑着的,但俊秀的双眼找不出一丝笑意。握着扇子的手换了个方向,手腕翻转间让张颌感觉到力道十分压迫,张颌握着兵器的手暗中使了把劲儿。
“我也是看了三天才稍识破他八卦阵法门。但并不是全部看穿。所以我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杀掉司马懿。只是先给他一个下马威,今天不杀他不代表我仁慈,下次可没这么好过了。”
“你看,他反击的多快。”诸葛亮抬头往庸关城的方向瞅。张颌听他这么一说心底顿时抒了口气。也跟着他一齐抬头看。
不过谈话间须臾的功夫,天色渐已破晓,明亮的天光倾泻下来,启明星斗大闪烁。映的遍地透亮。城头方才还插的是诸葛亮的蜀军旗号,现在又变成了张颌原本的旗帜。庸关城几番易主,终于又回到司马懿的手中。
“我有一事不明。”
诸葛亮转过头:“哦?何事?”
两军交战,他与司马不过区区三万人。诸葛亮明显在放水。他说他与司马有交情真教人觉得奇怪。张颌心中有如块垒,十分沉重,隧看着他道:“你方才说的,你欠仲达一个人情。是怎么回事?”
谁知诸葛亮神色一怔,半晌,微微露出苦涩竟然。刚才多么的骄傲而又咄咄逼人。现下竟然躲避般的逃开张颌探寻的视线。
他低下头,盯着手中的扇子,放在手心把玩一圈,前后翻了个个儿。淡淡而又寂寥的开口道:“那些都是年轻时的荒唐事了,没什么重要的。就当我当年从他手中夺来这扇子还他人情罢。”
他转过身,抬手阻止了张颌进一步的问题。
寒梅般修长挺拔的身影在隐隐青山中显得格外寂寥:“张将军还有何事?没有便请回吧。我身体不适,恕我不送。”
为什么诸葛亮会从司马手中拿到这把扇子。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他想问出口。关于司马懿的他都想知道。可诸葛对此却讳莫如深。而当年的陈年旧事。只能被封缄在心,无处可寻。
唯有长叹一口气:“军师既知是年轻时的荒唐事,还请不要再提起。免得落下把柄遭人口实。今天这事我先代仲达谢过了。”
双手抱拳,他微鞠一躬。转身回到马跟前,旋即一跃便翻身上马。马在原地嘶吼着转了一圈,张颌转身欲走。
“张将军。”诸葛孔明叫住他。
“军师还有何事”张颌问道。
诸葛亮微微一笑,十分坦诚:“能与张将军这样的真豪杰认识着实三生有幸,我知你与仲达心不在此,如若将来不幸必须一战…”
张颌长枪一提,横在身后。身上的斗篷被风吹的飒飒作响。他截住诸葛的话说:“我不会叫他死的。”
答非所问,但这就是张颌给的回答。
诸葛亮了然,握着羽扇于胸前作揖,神色郑重道:“那将军,后会有期了。”
“孔明军师再会。”
章十六
骑在马背上缓缓往回走的时候才觉得后怕的汗背发衣。
他实在不敢想象司马遭到不测时自己会不会崩溃,如若不是见到城头重新挂上自己的帅旗,那么此时此刻,手中这把长枪怕是已经贯穿了诸葛孔明的胸膛了吧?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抬起头仰望星空。
数不清的夜里,他累的实在受不了,就躺在床上默数星星。
那些发着光的物体慢慢闪烁。冰凉而又遥远,在他心中拖出一条旖旎的光河。
与司马懿短短在一起的时光成了一次次救他出困境,让他能在悲凉之时挺过来的唯一念想。
人明明知道自己追不到星星,为什么还要如此拼命?
如果夸父当年追到了太阳,他多想问一句,那温度究竟是灼热危险的,还是寒冷刺骨的?
然而这些终究没有发生,所以到最后他也无从知晓是对是错。
——值不值得。
唯有一路无言。
不远处便是庸关大门。天已破晓,手中的火把几近燃尽,微弱的光芒下只看得清城门轮廓。
“俊义?”司马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张颌熟悉的温度。竟然微微颤抖。
他面上微微一笑,翻身下马。
司马站在城门口迎接他,见张颌完好无损的朝自己走来,手中长剑‘咣当’一声坠到地上,表情先是死寂,继而被狂喜点燃。
现在天光破晓,光明一点一点漫了上来,玉霞遍天。司马懿一头长发在战斗中被挑开,青丝披散在肩无风自舞,白净的脸孔上血迹混着黑泥,一道一道的。
明明狼狈不堪,那双湛蓝的眼睛却前所未有的明亮。仿佛重新活过来般地充满希望。
看在张颌心中,那是漫天星辰也无法比拟的光彩。
他跟跄几步走至他面前。司马正披着他的帅旗傻站着。张颌用力拥紧他。
“俊义…..”司马小声地念着他的名字,也反手搂紧他。
他用手将他的长发撩至一侧,五指穿过司马的长发轻轻抚摸几下。用力的将司马按在自己肩头,用生命呼吸他的气息和劫后余生的喜悦。
怀里的司马惊魂未定,仍然有些颤抖地用手搂在他腰上。他心中涌出沉重的感动。
“我问你。如果天亮了,我仍然没有回来,你还会不会继续等下去?”
司马懿在他的怀里用力点了一下头:“不见到俊义,我绝不会走。”
他搂的力气愈发紧,他想司马可能不好受,可他真的抑制不住。司马不反抗,他安静闭上眼睛。
两人静默地在三军注视下彼此依靠地站了一会儿,张颌率先反应过来,松开司马。
这才发现那双一直淡然的眼睛此时此刻竟然有些红肿。
他轻轻笑出声,司马有些躲闪般的避开他目光。他不戳破。细细检查一番,确认司马毫发无损后,他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司马懿身上为他系紧。
“回去罢,我们。”他说。
而心底更加坚定回来时在路上的想法。
没想到诸葛亮真的说到做到,第二天果真暂停了攻击。他与司马都在拼命寻找对方的破绽。想他与司马彼此之间才算是棋逢对手吧?如若换成自己,定无法破解司马的阵法。但也因如此,他对诸葛亮与司马之间的事情更是心如块垒。
每当想起诸葛亮盯着自己手中的扇子不语时脸色微妙的表情变化时,他心中都有如一块石头沉沉坠落,无法轻松的自我解脱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
司马正执笔于案前给司马师回信。张颌坐在一旁单穿铠甲,慢慢擦拭手中的军刀。
心中沉静的时候诸多尘事便漫了上来,他还是忍不住决定开口。
他以为他们已经与以前不一样了。
他试探的开口:“仲达,诸葛孔明说这次的事是他在还你那把扇子的人情,你与诸葛是何时相识的?”张颌将手中擦得锃亮的兵刃收入靴子中,抬头问他。
他能看清司马握着笔的修长手指顿了一下,在竹简上划了好长一道墨迹。
司马瞳仁微眯的样子是不悦的前兆,他猜测那对司马来说绝不算是什么好的记忆,料司马也不会告诉自己,于是想放弃。
司马懿心中有诸多底线是不愿别人碰触的。
——比如有关郭嘉的,比如他失踪的那三年。
不想司马却回答了他。
他伸手将那一长大段文字拿毛笔反复涂掉。眼睛不看张颌。说话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二十九那年是奉孝第二年忌日。辗转多地,我终于从他的家人手中拿到了他生前一直用的扇子。他以前最喜欢这类玩意儿,但我舍不得将奉孝的扇子火化,想自己留下来。隧叫人取了块千年玄铁锻造扇骨,镶红猫眼石。打算以此放在奉孝坟前。也算是圆他生前一直想当一名武将的夙愿。”
他侧着头,清澈的眼睛似有水光泄出。司马懿口中的真相沉重地敲击着张颌的心脏。
时隔这么多年,每当提起郭嘉,司马心中的创伤仍然无法愈合。
有些人看似无情,实则最有情。一旦真心爱上了,就是一生一世。
传闻凤凰这种鸟,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如果有一方先死去,剩下的那一只便会守着一生的回忆慢慢地过下去。无论有多么好的同类出现,它都不会看一眼。
一直到死。
张颌沉重的吸入一口气。徒劳的想缓解心中的钝痛。手握在膝盖上松开又攥紧。
“我到处云游,四海为家。行志阳都时,投宿到当地一位隐士家里。不想认识了孔明。他比我小两岁,那时还没有出山。发现他许多见解与我相符,后来我们相谈甚欢,我在那地方停留了一阵子。也是在那时侯他强行拿走了我为奉孝做的那把扇子。没办法,我只好将奉孝生前一直用的火化了陪他。”
张颌起身,慢慢走到司马跟前。缓缓地跪在他面前,仰头看他。
这样能看清楚司马的睫毛在深邃眼中的倒影。也能看清他眼中流转的是不属于自己的深情。
看清他张俊义是多么的傻,明知对方心不在己,还傻傻的巴望着能有一天有所回报。
多么的义无反顾。
三尺瑶琴为君死。
此曲终兮不复弹…
晨曦中,他第一次面对面的向司马懿表露自己的软弱:“告诉我,郭嘉到底对你有多么的重要。是不是除他之外,谁也不行?”
司马懿多聪明的人,干脆利落,是他张俊义自己捧着心来的。司马轻而易举地刺穿他最后一层保护膜,俯下身定定的看着他,低声说:——
“奉孝在乌丸病重时,是你奉曹操之命将我从许昌带到他面前的吧?也谢谢你。”
“我司马懿既然与他成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只有他一个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念想。”
张颌的心如同坠入冰窟。漫天遍野全是彻骨的寒冷。他看着司马懿认真的蓝眸,动动嘴唇。却终究说不出什么,只有几个字在心里反复的念着:“你…好…很好…”
他缓缓起身,拿开司马刚刚叠握着他的手的冰冷双手。司马忽然死死握住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张颌大叫一声发狠一样使劲儿捏紧司马的双手在手心,都能听到骨节的声响。
刹那间司马泪流满面,湛蓝的眼眸里全是泪水。却倔强地死死地不肯闭上眼睛,一直盯着张颌。瘦削修长的双手紧紧抓住张颌的衣服。
“张俊义!你不用在试探我了!我司马懿今生今世都只爱郭嘉郭奉孝一个人!你算是什么东西你竟敢跟他比!!我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他嘴上这么说,可手仍是死死地抓紧张颌不松开。泪水滚落更多。
张颌如同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刹那间只觉得天崩了一样,修长挺拔的身子一下子矮了许多。
“你松手…”他颤抖地说,努力想保存自己最后的尊严。
司马懿坚持不放,他心里一狠,捏着那他从来舍不得受一丁点儿伤的人的手,只听‘咔’一声关节响。司马的手软软的垂了下去,他甩开司马踉跄着跑出去。
在身后,他努力不让自己去在意让自己心碎的司马的嚎啕大哭。
章十七
接到许昌传来调令之时张颌已经许久没有与司马说过一句话了。
“张俊义!”司马懿站在他门外大喊,手中捧着的是从王都刚刚快马传来的将他调回许昌任职的文书。他连升四级,回到朝廷官拜中卿。这已经是曹睿能给的最大宽容。
其间的含义司马懿这个政治老手怎会不懂。张颌统归曹真麾下,他与诸葛亮两军鏖战激烈,正是胶着时刻。将士大量阵亡,好不容易拖了诸葛十天。而曹真果真如早先预算一样,隔山观虎斗,坚决不派兵来救。
再坚持坚持,熬到七月雨季来临不是问题。
然而朝廷却在眼前最重要的时刻临阵换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张颌私下的主意。
侍卫拦截住司马懿,他已经在张颌门口叫了半天了。头一次这么失态,像个市井泼皮户一样。
“你手拿开叫我进去!不然我杀了你!”司马懿瞪着他大喝。
正当将士尴尬的左摇右摆之时,张颌满脸阴沉地撩开帘子走了出来。司马连忙扑过去,质问道:“张俊义!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对我做决定?!”
许多天没睡好觉,他与魏延交战之时右肩被兵刃整个儿撕裂,刚刚缝合没多久。失血过多,还要忙着巡兵布阵。司马带给他的创痛终于在高压的战事中可以短暂被遗忘。可一到晚上要入睡的时候,那感觉愈发的刻骨铭心。
他张俊义铁打一样的人。傲骨铮铮,从未对任何人示过弱。多大的打击都不怕。再艰难困苦的战事,那么多的悲凉与绝望他都挺了过来。
却终究抵不过一个【情】字。所有的坚强忍耐在司马的只言片语下顷刻间化为乌有。
“你一大早发什么疯?我也是为你好。”张颌开口,嗓音暗哑的出奇。一听就知道病了。
但司马无暇顾及这么多,眼睛立起来:“我发疯?!我看发疯的是你!你凭什么让曹睿把我调走?!曹睿竟然跟你一起瞎胡闹!!”他愤怒的无以复加:“你知道此时此刻让我走意味着什么么?!!”
张颌心里什么都明白,截住他的话,哑着嗓子慢慢地说:“庸关失守。”
“你!…”气急之下司马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颌撇过头:“丢了又能怎样?反正早晚也守不住。”
司马多呆一天多危险一天,诸葛亮毕竟人马数倍于他们,况且他司马懿也是在强撑。
司马暴怒,没控制住心情,庸关是他付出多少心血才保存下来的。反败为胜只指望着它。可张颌因为自己与他之间的私事竟然将他调走。一巴掌抽了上去:“你说什么混账话?!这里一寸一土都是战士们扛着脑袋打下来的!你说不要就不要?!!”
张颌被打的头骗过去,司马懿愣在那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堪堪举在半空中。维持着刚刚打人的姿势。
失血过多的眩晕让他好久才缓过来,眼前黑了半晌。然而所有的痛苦都不及司马的这一巴掌来的激烈。他苦笑一声算是嘲讽自己。
“呸”地一口吐出带血的唾沫。他心底翻滚的全是止涌不住的恨意。
“是又怎么样?”他说“我就是要把他们曹家的江山糟蹋干净!”
司马一愣。
他步步紧逼,一点儿余地也不给司马留:“怎么?你心疼?!为什么?!你司马懿这个没心没肺的怪物也有不忍心的时候?!”
司马满脸脆弱而又不敢置信地瞪大他蓝色的眼睛。
他哼了一声抬起头,口气凉薄,他从来没有对司马用这样无耻的口气说过话,他一直努力展现最好:“让我猜猜能让你司马懿留情的方法。”
“你是曹丕的入幕之宾?”他挑挑眼眉。
司马懿遭到侮辱,登时激动地大喊:“你胡说八道什么?!”
“呵…”他轻笑一声,咬牙切齿道:“那就是你答应过郭奉孝?”
刹那间司马懿脸色灰白地闭上嘴。
心中几乎被撕扯成两半般的疼,鲜血淋漓。疼得喘不过气。
他还要说。
他低下头,满脸是盖不住的狠戾。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一样。周身全是绝望的,死寂的气息。
“司马懿,你有多不知好歹?曹丕说的果真没错,你这种铁石心肠的人,你谁也不爱。为什么我非捧着一颗心给你糟蹋?!我告诉你,往后你再也没权利这么对我了!你司马懿想见我都见不到!!”
司马平时鲜红如血的嘴唇此时此刻惨白惨白,抖了抖,却终究没有说话。
他脆弱的模样同时也在凌迟着张颌的心脏。
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呢?解释他不是那么薄情寡恩,可怎么说呢?
说他今生今世都只爱郭奉孝一个,
他闭上眼睛,努力不让热辣的泪水溅湿眼眶。
“来人!”他说。
“张俊义你要干什么?!”司马懿大声喊,竟然有一丝慌乱。
他到底也没有敲碎他心头的浮冰。他本以为总会有一天捂化了的,可谁知司马懿的心压根儿是一块儿硬到底的千年寒铁。又冷又硬。将他割的遍体鳞伤。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肺腑间全是彻骨的疼痛。他高高扬起下把,努力不去看司马懿,努力绝情:“来人!替司马大人打包行李!明天一早送他回许昌!谁也不许耽搁!违者军法处置!!”
“张俊义!!!!”
… …
章十八
柳色初新,纤雨如尘。今年的第一场雨竟然就这样扬扬落下。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充满生机,欣欣向荣。而此时此刻,张颌却心如死过一般。
终究还是不舍,他彻夜未眠,瞪着血红的双眼发呆直到天亮。
吹起号角的那一刻就是司马懿踏上离他远去的行程的时分。
原来真正到了伤心时刻,人是什么都无法思考的。因为全部力气全部拿来疼痛了。
窒息的感觉几乎要杀了他。
他说不开口要司马走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一句话也未说过。
然而司马当真确凿地离开了他。
想他初来时,满心都是能与司马接触的欢喜。短暂一年间,竟然又是另一个样子。
他年轻时看了司马的背影很久很久。那时候心底仍然有一丝希望的。所以再多的艰难他都能熬过来。从没有像今天一样,那个人宣告要从他生命中彻底消失。
看一个人的背影真的很难过。
一直到司马走了很远很远,他胸口的窒闷才有所缓解。
方才是他亲自执马辔,牵着马送司马默不作声地走很长一段路。而司马出乎意料的没有赶他走,纵容他送了他好远好远。
启程之时一直低着头的司马懿忽然抬起头叫住他。
他不敢看他的眼睛。
可司马不依不饶地逼他与他直视,就像那晚他喝醉了仍然执着的缠着张颌一样。
“张俊义。”司马的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的绝望?
估计司马也是一夜未合眼吧,不然那双清澈的眼睛又怎么会布满血丝?
他揪着张颌的领子,深深地注视着他。
那双眼睛在知道张颌还活着的时候绽放的光彩明明比当时的星空还要明亮。漫天的星辰都比不上它。
然而现在,那里是一片绝望死寂的深蓝。所有光亮都消散干净。
就好像郭嘉刚死时一样。
他贴着他,几乎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
司马懿的手在抖。呼吸的冰冷气息也震颤着传来,连带他悲凉的绝望的声音一起传来:
——“我以为你会知道我在对你示弱。”
… …
【一帘清雨一遥尘,一句厮守一生痕。】
【且为君尽千杯酒,从此天涯是路人。】
他咬紧嘴唇,心脏闷疼。
司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在等他。
而他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连句挽留都没有。
他是贪心的。得寸就想进尺。司马对他笑一次,他就想要第二次。司马对他不设防,他就奢望从此可以坦诚无间。
然而他终究是小气的。明知司马以前都是迫不得已。他也没有勇气接受他所有的过往。
他始终学不会大度的给司马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
曾经郭嘉也对司马许诺过,要在他功成名就之时带着司马隐退。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做到。
他张俊义也发过毒誓。只对司马好。不让他受一丁点儿伤。可还是司马在九死一生中夺回庸关。死死地站在城楼门口守候,等待他的归来。
他那么用尽力气地抓紧他。他司马懿多么骄傲决绝的人,他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落泪。
但他还是强迫他松开了手。
明明是他自己先放手的,不是么?
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
那么,张俊义。
你为什么还要哭?
他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形单影只地来,形单影只地走。
漫天漫地飘落的雨丝,如针芒般密密麻麻,盖在脸上。像是在代替他流泪。
“你出去!听到没有?!”
“人谋如旧,天意难知。”
“我自认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张将军抛弃前程随我至此…”
“你我二人现在要做的是..”
“张俊义,你为什么对我好?为什么不发火?”
“是曹睿叫你来监视我的?是不是?”
“俊义,你好好休息一下,军中有我,放心。”
“你嘴里说信任我,却几次三番地试探我。”
“我怕你日后跟着我在曹真那里受苦,我心实如刀绞。”
“好俊义,脸这么黑,过年拿你贴来当门神。”
“俊义!万事小心!”
“不见俊义归来,我绝不会走。”
“张俊义!你算是什么东西?!你怎么敢和奉孝比?!”
… …
万千春雨中,他绝望的闭上眼睛。
心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我以为你会知道我在对你示弱。”
……
章十九
曹真也说不上什么地方不对。但气氛确实透露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张俊义行兵打仗仍然像以前那样凶悍,对他的态度也算毕恭毕敬。
当然,指望一个手握重兵在朝廷当了几十年上将的人对他太有礼冒实在是不可能的。
可他仍清楚,年轻时的张俊义绝不会这样。
年轻的时候他十分低调,虽然骁勇出众,有一个【巧变专兵】的称号,但是是惜命的。他打仗向来以灵巧与以少胜多著.称,绝不会像现在一样,不要命似的狠冲。
区区三千人,他就敢带领骑兵冲回去救孙礼。要知道城实在是守不住的。曹真打算牺牲孙礼一队人马,拖延进攻的蜀军。以图为大部队争取后撤的时间。
面对诸葛亮大军压境的冲击,曹真实在是没有能力,抵挡不住。
但张颌竟然不听旨令,独自带兵回去救援。而孙礼在看到援军之后,竟然同张颌一起顽强地撑下残局。
一旁许多大将早年曾跟随过张颌,至今才被提拔。算是张颌直系属下。平日里交情甚深,行兵布阵,日常生活,没少受张颌的指教与照顾。见张颌久久不回,全部一同去救。原本要破的城关居然就这样被重新夺回。
叫曹真心底十分不是滋味。将军们不听总指挥的,太驳他颜面。而张颌在军中‘无冕之王’的地位通过这次事件无形之中显现出来。张颌才是核心。曹真本就是心胸狭窄的类型,这下对张颌更是不满几分。
但好歹城是守住了。还是留了点儿脸不用被侄子骂。
反正赏官封爵的事儿都是他曹真的,也不必太过对张颌计较。但他心底终究是讨厌张颌的,毕竟张颌之前与司马懿非常亲近。
他又不是傻子,他不去救援庸关就是希望在与诸葛亮的战事中将司马懿手底下的精锐全部磨没,司马懿本来就兵少,后续给养再跟不上,庸关早晚都守不住。到时候退逃之时直接落入曹真手中。要杀要剐还不悉听他曹真的尊便?
但他没料到庸关会失守的这样快。在战事胶着中,一把东风救了司马懿,司马懿临阵被调回朝廷,而张颌带了一万人马扔下庸关,没有坚守,便直接投奔了他。
这下子连张颌也控制不住了。
他阴沉地想。
不行…他绝不允许司马懿可以翻身!要知道他费尽多少心思才成功压制住了司马一族。
司马懿的心思一向诡异难测。他在曹丕后期手握重权,并且当了曹睿的老师。而曹丕临终托孤更是将他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要说曹睿对司马懿一点儿感情也没有那是不现实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久处于深宫,有一方依靠的羁绊要比外人来的深的深的深。但从可以依靠的长者到能够威胁自己权利的人,曹睿还是矛盾的。所以当司马懿急流勇退,同意去驻守庸关之时,曹睿还是网开一面地让他去了。
可司马懿的两个儿子更是有虎狼之勇,一个个皆不是等闲之辈。从司马懿被贬至庸关,处于劣势,本是树倒猢狲散之际,司马师仍然为他活动到不少军饷粮食中就能得知。
人如果有虎狼之志,又十分有能力。这个人迟早要取上而代之。
何况他与曹睿心中都十分清楚司马懿避开风头来庸关无非是不想在朝中受猜忌。这是一种变相表忠心的方法,可结合多年的交道来看,他们还是无法相信。
对于司马懿这种人来说,隐忍和沉寂不是目的,而是一种手段。
早晚都会有爆发的一刻。
所以,一定要杀了司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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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来势迅猛,一路势如破竹地攻下张颌守城的好几个地方。
现在未到雨季,庸关一失守,居高临下占尽地势的反倒成了诸葛孔明。
然而万物的对立面都是可以随时转化的,他的优势早晚会成了害他的死门。诸葛心里明镜,眼下的诀窍在于【快、准、狠】,尽可能在短的时间内攻下庸关城之前的附属城。也就是青瑶。就是现在张颌死守的地方。
将粮草辎重全部转移,才能在雨季来临之前免遭于难。
但青瑶死攻不下。张颌铁了心与青瑶同生同死,血战到底。曹真倒真遗留了他们曹家的几分骨气。刚开始下令撤退,在张颌夺回城后又下令死守,并且加紧周遭防护。
想法是好的。但脑子实在是不灵光,能力更是有限。他这一分散兵力去青瑶周围的附属城加防,差点儿间接害死张颌。
诸葛亮凭借在战事中敏锐的嗅觉,眼尖地逮到机会。不与张颌死磕,转而一路追着曹真的屁股后面一通猛打,愣是打出了一个天大的缺口。
他占领了青瑶周围所有的地界。
围成了一个口袋之势,将张颌死死的围在了青瑶,眼下青瑶城竟然成了死地。
曹真这个王八蛋被打怕了,下令退军三十里,不敢回援,战战兢兢地看着张颌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
而于此时诸葛孔明终于露出獠牙,他苦心经营多年,决不能因为一个张颌止去了北伐的脚步。
他忍辱负重这么久,他向刘备发过誓的。将来要还他一个汉室天下。
绝对要杀了张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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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兵布阵每个将领都有自己独特的方式。诸葛亮是十分稳健的,宁愿步伐放慢也绝不冒进一分一毫。他绝对不可能绕过青瑶直接攻击曹真。
这里毕竟是曹真呆久了的地方,还是曹真熟悉些。倘若他绕过青瑶直接去打曹真,肯定会遭到极顽强的抵抗。到时候张颌再从背后突袭,两面夹击之下,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所以第一件事是要解决掉张颌。
他听闻司马懿已走,便先派人前去和谈。找来埋伏多年的细作,要给张颌一个下马威。
两国开战之际尚不杀来使,他张俊义愣是打破了这规矩。
他将细作斩杀于案前,剁下了对方的舌头。又将手脚分别砍断。霎时间鲜血流满了地。他命人用托盘将细作的尸体分别盛装,分发给下属将领还有士兵阅览。
一时间人人皆毛骨悚然,均发誓与青瑶共存亡。
然后他又派人将尸体给诸葛孔明抬了回去。
张俊义还算客气。整个儿的来就算给拆开也整个儿的送回去。区别是一个是活的一个是死的。
他对司马懿再温和,那柔情也只属于司马。他毕竟是个武将出身,一生征战无数。想他当年只是个无名小卒,要爬到今天这高位什么狠辣的手段没有玩弄过?区区杀人碎尸以震军心又算的了什么?!
眼见和谈没有希望了。雨季已经来临。战士们的铠甲再泡下去就要生锈发霉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只有强攻。
然而在诸葛亮的一刻不停的打击之下,张颌展现了他所有的勇气与力量。
他亲自到城头督战,亲自指挥打退了蜀军一次次的进攻。血流遍地间,他说:
——“战死则已,决不后撤,决不投降。”
因为他是张俊义,他有要守护的人。
而那个人有要守护的江山。
所以即使拼劲全身力气,他也绝不会倒下。
因为有那个人在,有执念所生。所以即使他是孤军。
也要奋战到底。
青瑶城的久攻不下,诸葛亮一气之下竟然旧疾发作,吐血昏倒于阵前。
他二十七岁出山,他亲自推送着刘家王朝从弱到强,一步一步地发展至今。
而这辉煌之火也燃尽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一点余光。
长时间的操劳过度损耗尽他的心神。蜀国事事均经他手,打仗竟也不例外。谋臣当中却手握重兵。他诸葛孔明算得上绝对的异类。而运筹帷幄,绝杀千里于阵前的生活,也拖垮了他的身体。
终于,在猛烈的佯攻的掩盖下,诸葛亮悄悄地退兵了。
章二十
曹真这才敢领兵重新入驻青瑶。
曹睿大喜过望,加升曹真为大都督,张颌为骠骑大将军,一个为总指挥,一个是三军统帅。
有关曹真的失误,还有他龟缩不敢来援的事情张颌只字未提,让曹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也对他松下提防。说来着战功确实与曹真无关,底下将士诸多不服,但他们一心忠于大魏,况且张颌这个主角都没说什么,所以他们也没多说。
封赏之事张颌无暇顾及许多,因为在此之前,有一件事的发生彻底的打乱了他全盘计划。
司马懿受封,前去陇西镇守。官拜副都督。
这是一个明升暗降的官职。副都督就是给曹真打下手。他当个中卿最起码可以在朝廷中央时时掌握核心局势。曹睿同他父亲一般擅权变,答应了张颌的事情竟然出尔反尔!
明明他答应不让司马上战场的!不让他领兵的!!
“可恶!”张颌看着眼前手中的地图,气的猛地捶了一下桌子。
此时已是九月时节,干爽的秋气渐渐漫上来,十分清爽怡人。
张颌在接连密集的战役中身负数十创伤,卧在营帐中休息。他安插在曹睿身边的亲信给他发来传书,告诉他不日司马懿便会动身。
面对调任,司马懿一如既往地低调处理。收拾收拾后便领了兵符调拨六万人马不到前去陇西赴任。
然而一向低调的他,此时竟然提出一个十分令众人惊讶的要求。
“臣想让张俊义将军同行…”
对于他的要求,曹睿想都没想便驳回了。司马懿也不反抗,仿佛压根儿没说过这事儿,乖乖收拾包袱走人。
这是一件很唐突很乌龙的事情。自然亲信一字不差地写在信里告诉张颌,而张颌十分担忧。捏着信心里五味杂陈,皱紧眉头。
他本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司马,司马那么决绝的人,说分开后怎么会回头。没想到司马竟然扛着重压,主动要求同自己在一起。
叫他如何不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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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渐落晓星沉,碧天如水夜云轻。
将军百战身名裂,家人犹自寄寒意。
天冷之时张颌还是心软地叫军需采购处的人另置办了两大箱衣物连同几车冬天用资,给司马懿送了去。
怎么能不想他呢?
他记得司马最喜欢看书,每次动身前光装着竹简的车就要有两辆。记得司马寒性体质,大热天也是长袍加身,从来不跟他跟厮混到一起纳凉。即使司马位高权重,与他到庸关之时仍穿着旧的磨破了边儿的狐裘。
虽然不曾相守,但司马懿早已融入他的血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割下去,除非要他的命。
有了之前的事情,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司马。他想让司马安稳地呆在王都。城楼上帅旗易主,司马满脸满身鲜血地扑在他怀里的记忆他不想再重温第二遍。
可曹睿竟然利用他,这下他与司马皆被牵制住了。都怪他自作聪明。害的司马独自去陇西赴任。果然他早该听司马的,曹家的人不能相信。
陇西位置在青瑶城的东南部,离吴国稍近,不算是最危险的地方。但司马懿个性执拗,即使没有战事他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他肯定到任即练兵。
张颌总觉得比起在朝中与那帮大臣们勾心斗角,司马对军事要更感兴趣。每次调兵遣将之时,那双眼睛都闪闪如电。整个人透着种君临天下的王者的锐气。让人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脚下。
从没有过任何人能将这矛盾的气质集于一身。
安静的司马。与人周旋的司马。泰山崩前而面不改色的司马——在握起刀剑之时,那凌厉的气势甚至比他们这帮子好勇斗狠的武将还要气势迫人。
司马懿在接到他的衣物后,令回行人员给张颌带回了他从许昌带来的一车酒,连并一封书信。张颌常年在边界,能喝到王都佳酿的机会极少。这说明司马懿心里还是有他的。
那封信。张颌手里握着,心里默默地长叹了一口气。
——道是无情,却有情。
隧大醉。
那封信的内容很简单,空白的丝帛上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是一首小诗。
【同穴冥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 …
“我司马懿既然与他成亲,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只有郭嘉郭奉孝一个人!”
他仰头饮下一大口酒,嘴巴里心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仲达啊仲达,这信,是你写给郭嘉的罢…..
张颌一直没有再见过司马懿。他是主帅,是不可以脱离军营的。违逆就是谋反。况且他不想牵连司马。现在时刻,有无数双眼睛在暗暗地盯着他与司马懿。他不能让自己成了曹家牵制司马的砝码。
而更层次的缘由是因为他胆怯,他害怕。他不敢再见到司马。
也许像以前那样知道他平安无事,远远的望着才是最好的。靠的太近他会控制不住伤害司马。
曹真在受封赏之后赐给他许多美姬。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冷硬的拒绝。也尝试着挑挑拣拣收下几个。
那几个人的样子都是肤白而瘦小的。双凤眼,高挑眉骨。冷冷清清的模样。许是良家姑娘在乱世中迫于生计不得不为娼。内心清高自爱的性情并没有抛弃。因此对张颌并不是多亲近。不过张颌当初收下他们只是为了叫曹真对他安心。彼此没有过多接触,倒也相安无事。
谁也不知道在背地里他张俊义的心早给了一个叫司马懿的人。
今生的感情早已烧的一干二净。
章二十一
过年的时候曹真悄悄溜走。回到他离青瑶稍近的住处寻欢作乐去了。军中多辛苦,他才不要在这里委屈自己。
与张颌打过招呼后张颌看他正眼烦,这下眼不见心不烦,隧表示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上报。
曹真大喜,表示回来时要带许多土特产送给张颌。
张颌表面点头称好内心冷笑——才不会不上报。他侄子到底不放心他叔叔,一个月来信好几封,都是与张颌私下往来的。曹真并不知情,张颌早将他的琐事一字不漏地合盘托了去。
一开春,土地刚刚化冻。张颌就赶紧带人将去年打烂了的城墙重新修葺。
诸葛亮经过一年的休整后肯定会卷土重来。他要事先做好所有准备。
但能预料到的就不是天意了。他已经做好苦战的准备,但对方却意不在他。
——今天大军出动的不仅是蜀国,吴国似乎也有兴趣来分一杯羹…..
而有了吴国的支援,蜀军全军转移至吴国境内,从他们的地界走,这样可以绕过难打的庸关与青瑶。
——直逼武都。
那是陇西的附属城。再往后打是阴平。再往后打就直接是司马懿在驻守的陇西。
张颌接到密报后急的都要疯了。要知道司马手里说是有六万人,抛却老弱病残不计,真正有战斗力的不足四万。让他怎么面对吴蜀联军的二十万精兵?!
而狡猾的诸葛亮竟又安排了两万人马,紧紧盯着庸关。是上将魏延打头阵。这下张颌更是分身乏术,被魏延盯的死死的。想去支援司马懿都没机会。
战役一打响,诸葛亮用区区两万人马便成功牵制住了曹子丹这个蠢夫。他不敢叫张颌离开青瑶一刻,更别提分兵支援司马。以他跟司马懿的交情,他恨不得司马懿早点死才是真的。对司马那边火烧眉毛的战情更是不闻不问,只叫李典带了三千人马去意思一下。
张颌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如火焚。在与魏延交战之时不慎闪神遭创。让魏延的长刀在腰部划了好长的一道大口子,跌落马下。所幸救治及时,已无性命之忧。
关于司马懿的战报雪片儿似的一封接一封传来。他越读越心悸。吴蜀联军七天之内攻下武都,直达阴平。与司马懿在阴平门前摆开阵胶着起来。
大军势如破竹,阴平这种小县不在话下,被攻下是早晚的事情。简直是压倒性的打法。
而司马懿亲自督战,在城破前的最后一刻,竟然愣是指挥着手下,一边拿泥砖将被攻破的城墙缺角填上,一边打退了吴蜀联军一次次的进攻!
真真叫人提心丧胆。也不知命悬一线时刻那个人是以怎样的毅力强撑下残局。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毫不胆怯的。
他司马懿在命悬一线的时刻,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起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懂他,能为他分担。
没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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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伤亡惨重,司马懿来信求援。曹真置之不理。
短暂的休息时分,司马加筑城墙防御。拒不出战。
张颌紧紧捏住司马那夜写给他的信。胸口滚烫的情感交织。他一遍一遍地重重抚摸那帛书上面劲秀的字体。就想那日五指穿过司马懿黑发的触感。又冷又烫。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不行!…无论如何….他一定要站在司马身边!
生无法在一起,那么死,起码是司马为他收敛尸骨,扛着他的棺材走在最前头。
打定主意,他私下命令他走后孙礼接手一切,交代好布防之后,他将曹睿封他的【骠骑将军】帅印挂于帐内。带了当年他与司马懿一齐培养的六千精锐,援城去了。
我无法做天下人的将军。我的心很小很小。从来没有什么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志向。
我只愿做你身边的张俊义。看着你高兴,看着你悲伤。与你度过每一个朝霞与夕阳。即使你想着别人的表情,我也不想落下。
为你防守。
为你进攻。
我有为你承担一切的力量。
章二十二
他的此番前来并没有事先与司马打招呼。毕竟他违抗军令在先,是他对不起司马在先。
所以守营人要去报告司马懿的时候被他拦了下来,他决定自己走进去。
“都督正在帐内考虑军情…..之前说了任何人来都不见….”侍卫小心翼翼地垂首对张颌说。
他看着这个士兵,内心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许多年前,他也是这样卑微而怯懦地站在司马懿帐前握着兵刃对别人说过这句话。而对方毫不在意自己。径直闯了进去。
让他第一次见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与软弱,在强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让他第一次有如此强的渴望变强的力量。
如果那日他真的拦下了郭嘉,那是不是所有人的故事就要重新改写了呢?
谁知道呢。又或者一切的一切,只为应正司马的那句话:
——“人谋如旧,天意难知。”
满怀忐忑与期待。推开门帘的一刹那,司马正背对着门,跪坐在那里。那抹耀眼的红色深深地刺伤了他的双眼。上面凤凰的图腾犹如浴火活过来般,他的理智‘卡崩’一声就被烧断掉了。
“是谁让你穿这种东西的?!!!”张颌疾步走上前,暴喝一声。
“俊义?…”司马懿湛蓝的眼睛一亮,立刻于案前转身,站了起来。
张颌一把揪住司马的肩膀,司马懿较之前更加瘦弱几分。他几乎愤怒地要把司马整个儿拎起来,暴怒地突着双眼大声吼:“谁给你穿这种东西的?!!你告诉我!!!”
司马避开他的视线,神色颇为尴尬:“如你所见,我拒不出战惹怒了孔明。他派人送来这身女人的衣服,想以此羞辱我,刺激我主动出战。”
张颌松开司马懿,一把抓过立于帐内的长枪:“我要杀了他!!!”
司马懿惊得立时扑上去,于后背紧紧抱住张颌,声音急切:“俊义,你不要意气用事。我知你怒。我何尝不觉得羞辱。但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有拖下去,拖到孔明等人的锐气全部磨没,才好出手。”
他喃喃的说着:“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司马小声说着。声音微微颤抖。将头贴在他的后背上。
张颌的心都在滴血。他颤抖着眼睫闭上眼睛,将手覆在司马的手上。
他以为一辈子只见过一次司马穿红装就够了。那时郭嘉病重,已没有多少时日可以熬了。曹操为圆他夙愿令张颌将司马懿从许昌带到军营,两人在三军见证下不顾礼数地成了亲。
他的心如刀绞。司马懿跪在郭嘉遗体前声嘶力竭的悲泣哭喊声几乎要了他的命。直至今日,他还在劝诫自己不要同一个死人争。
而现在….现在…
那个诸葛孔明竟敢侮辱他的司马….他的司马….
“我听你的,绝不意气用事。”他努力压制住自己滔天翻涌的怒火与情绪。握着司马懿的手拿开,转过头来深深注视司马,将他的手握在手心。
他一点儿也不知遮拦自己灼灼目光,他再也不想对司马有所隐瞒了。
反正即使不能在一起,司马的后半生都只有自己了。
不是吗?
那还有什么好妒忌的?
司马懿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张颌坚毅的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他。他一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两个耳尖粉红。但他还是倔强地不肯移开双眼。
他本就生的秀丽,一双凤眸顾盼却不多情。乌发红唇,身材较张颌瘦小许多。现在穿着一身女人的嫁衣。整个儿人透露一种不同寻常的危险风情。
张颌哑着嗓子用手拎拎司马的衣领说:“这事儿我先给诸葛孔明记下了。早晚为你讨回。你且先把这身鬼衣服脱下去。”
司马懿立刻乖乖地换衣服。
晚上他与司马说了许多许多话。他们一年未见,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司马懿知道曹真差点儿害死他的事,为此一向不问政事的司马懿竟然带头参了曹真一本。他一出手引得朝内此事顿时闹得沸沸扬扬,曹睿心中十分不快,说他叔叔就等于打他的脸。于是他不得不出面将此事压制下去,而司马也因此得罪了曹睿,被发配到了陇西。
说到底司马懿又被张颌拖累了。前一次是张颌心甘情愿。这一次是司马懿主动。
两人之间也没出现张颌此前担心的隔膜。
但躺在地上看着漆黑的深夜时,张颌心底知道,有些东西,真的与以前不一样了。
聊的太晚,张颌就在司马懿的帐内睡下了。司马床榻太小,他坚持不走,扯开铺盖谁在地上,两人一上一下,倒也和谐。
也许只有见到了对方,他与司马才能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吧?他在怕的同时,相信司马也在怕。
司马那里先传来了沉静的呼吸,张颌累极了,也跟着闭上眼睛。
一夜无梦,十分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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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天曹真驻守青瑶城失守的消息就传来。七八万人,竟然让魏延带着区区两万人马打败了,追着屁股后面满处跑,不得已,跑到司马懿这里避难。却也把一触即发的战火引到了这里。
但好歹曹真带来了人马,给司马懿增加了几分守住陇西的本钱。
“我告诉你!青瑶丢了全是你害的!你竟敢临阵脱逃?!我要马上写一封信报告给陛下!!让他革你的职!!!”曹真气的拍桌子大喊。一身铠甲破烂不堪。十分狼狈。
张颌耐性早就磨没了,当时要不是因为司马他绝不会咽下曹真那口气。瞪着眼睛大声喊回去:“报就报!我正要说你当时当龟儿子扔了青瑶不敢来援呢!横竖咱俩一起写!统统下大狱!!”
“你!!!…”
“好了。”司马懿拦住他俩的争吵,手插在袖口里,脸色阴沉地坐在正主的位置上。一身铠甲气势凌人。他转头看向曹子丹,挑了挑眉毛,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口气冷峻地说:“无论你们两个之前有什么过节,都搁置一边。现在大敌当前,不要计较个人恩怨。”
他毫不客气地盯着曹真,深蓝的眼睛如同盯着一只弱小的野兽:“曹子丹,现在不论职位。你落在我手里就要听我的,倘若你再敢乱来,我定军法处置。将你斩首于三军将士面前,以血祭旗!”
张颌坐在一边,终于露出了离开司马长久以来的第一次笑脸。
有了司马懿在身边,张颌安心许多,也能定下心神研究眼前形势了。
魏延本意冲过青瑶继续向前逼进。奈何追着曹真打的太远,竟绕到了诸葛亮面前,只好听令回援,大军归入吴蜀联军中。
而吴国已经意不在战。见耗的时间太长也没丝毫进展后就打算撤兵了。当时蜀国是跟他们借道走的,向后一步就是吴国国土。此时他们撤兵,遁入后方。只要蜀军推进一步他们就立刻在后面跟进一步。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翁之利。
同盟成了随时会在后方补一刀的敌人,不得不说诸葛亮此时的处境也不太妙。
现在终于成了诸葛孔明与司马懿这两个老对手正面交锋的时刻。
而诸葛亮到底也没有打进陇西。他与司马懿两人在阴平你来我往地斗了好几回合,一个城池在两人手中几番转手,最后诸葛勉强胜利的拿下了阴平。
在此同时司马懿官升正都督,曹真成了副手。而张颌,因为弃青瑶害的曹真大败一事被贬为上将,于军中戴罪立功。
这一仗足足胶着了四个多月,从开春后不久一直打到深秋。双方均已身心疲惫。城周郡县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抚民成了首当其冲的任务。
章二十三
他与司马懿并排走在一起,司马褪去铠甲,换上便服。黑色的段子衣服如水般光滑压红边。宽腰带上用金色丝线绣满了凤凰鸟。下身裳衣也绣了许多精致的花纹。墨发用碧玉簪子束好,俊秀非凡。
这才是司马,抛却战事的紧张,与他十分悠闲地随处走动散心。再也不为战事烦扰。
行至剑阁之时,峡谷极窄,天如一线,凉风习习。十分晴朗怡人,他与司马停下脚步稍作休息。
天空中有飞鸟一纵而逝。苍劲地鸣叫几声。十分响亮。却也凄厉。
司马缓缓停住脚步,抬头望天。
“是鹰。”他说。
北方这种鸟很容易见到。肉食动物,分外凶猛。除了猎户之外并不是很讨喜。
“鹰这种鸟,到老了之后,身子会变得十分笨重,飞不起来。他们的嘴也会慢慢僵化、变钝,再也啄不动食物。爪子的指甲一刻不停地生长,什么也抓不住。所以除了活活饿死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但办法也是有的,只不过过程着实残忍。他们会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悄悄地躲起来。用变钝的嘴巴将身上已经不再轻盈的羽毛一根一根扯下来。然后再将指甲与喙在岩石上磨平磨没。”
“许多鹰受不了痛苦,半道就死掉了。可经历痛苦却是活下来的唯一法门。”
张颌静静地听司马说着。风吹得司马衣袂飞扬,他的睫毛很长,安静说话时的瘦削侧脸很好看。
“人也是一样的,抛弃过去太难太难。不亚于鹰的死后重生。”
“可是为了活下去,总要忍受蜕变的过程。”
“再难熬也要忍耐,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会重新振翅高翔的。”
“报!”
他和司马同时转身,见一个农夫打扮的人跪在面前。
司马懿认出他是安.插在阴平村内的细作,走近一步问道:“可有什么消息?”
那人抬起头来说:“禀都督,诸葛孔明率五千人不到去抚民了。
司马懿惊讶道:“怎么可能?他应该呆在营中才对啊!”隧又说:“我不相信,你下去吧!”
细作大声辩解:“都督!千真万确!我不会认错人的!!”
司马懿皱起眉毛:“那你说说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乘木车,所以看不清楚身高。但羽扇纶巾,相貌如玉。十分儒雅。一身白衣外罩黑纱,那纱正是巴蜀特产!”
“是他了….”司马喃喃地念道。
张颌率先反应过来,攥着司马的肩膀看着他道:“是他就太好了!现在他们主帅在外!营内一定防守虚弱!”
而后握紧拳头:“我去为你打这一仗!”一定要杀了孔明!
司马深蓝色的眼睛闪烁,思索片刻后手握在张颌的手臂上,看着他的眼睛极认真地说道:“我不想你去。俊义,我与诸葛孔明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他不是大意的人。我怕其中有陷阱。”
张颌依然在为那天司马红装的事情恼火,他说过,一定要替司马亲手洗去这耻辱,报仇心切,隧心里不疑有他。
他接过手下递来的长枪,纵身上马:“管他真真假假,即使是假的!我张俊义照样要给他捅出个窟窿!”
司马懿心思百转,一时间诸多打算涌到心头。眉头紧锁。实在拦他不住,抬起头满脸担忧道:“那你去了小心,见机行事。”
张颌笑道:“仲达放心,我定为你提回孔明的人头!”随即握着长枪疾驰而去。
直到看着他走远了,司马懿心底仍是翻来覆去的,十分不安。有一个大胆的主意在他心头形成。他无心在这里赏景了,只希望张颌能听懂他刚刚说的话,千万平安无事就好。只是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
也许命运对他的安排就是如此吧。认准理走到黑的事情没有一个会有好的结果。偏偏他是个死心眼儿。
也许他司马懿命中注定就该孤苦而终。
他心底微笑。那天他跪在郭奉孝面前发的誓,今生今世他都在努力去实现。
是,郭嘉是给了他很多。
但他又何尝不是为此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所以郭奉孝,我们算是扯平了吧?
这样我就有勇气安心的去见你了……不用再连死都不敢死。
他真的累了,不想再去追求结果了。
别再连累人了…
“来人!”他大喝一声。
“令孙礼将军速速集结两万人马在营内等我!我有吩咐!你先快马回去叫他准备!我乘车随后就到!”
到营中才知道张颌带了八千人去劫营。司马懿到底不放心。他总觉得孔明是有更深的计谋在里面。于是派孙礼带两万人前去接应张颌。另让李典带七千骑兵绕道去武都,务必将诸葛亮截在回阴平的路上。
“人都让我们带走了,都督如何?”
司马懿背对着孙礼,回头看他,神色坚定道:“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记得,如果发生意外,定将俊义上将军带去武都,李典会在那里等你们。千万不要回来找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回援!这样还有一线希望。”
孙礼听他这么说,反应过来,心下‘咯噔’一声。
如果孔明带了五千人马去抚民,城内大军埋伏在陇西的话。他阴平城内定十分空虚。张颌过去就会扑空,到时孔明让埋伏好的士兵待司马懿的人马走干净后直扑陇西,那最危险的就是守在陇西营内的司马懿!!
他跪在地上大喊:“不!都督!让末将留下来保护你的安全!!!”
司马淡淡的笑了,清冷的气质如清风过耳,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去支援俊义吧,我怕有伏兵。实在不放心他的安全。我刚刚说的只是个猜测,倘若真的不幸发生,你和俊义就不用管我,直接与李典汇合,自阴平重新杀回陇西。这样不仅能擒到孔明,更能大破蜀军。”
“如此一来他们定元气大伤,蜀军的核心力量就是诸葛孔明这个人。我呆在营内哪儿也不去。他们的目标是我。只有我在城里,他们才会安心。”大军才会集结在这儿。
孔明用自己做饵,引张颌袭营。
司马懿用自己做饵,吸引战火集中到这里。张颌他们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知道司马打算以身殉国,孙礼一个大男人急的哭腔都快上来了。张颌数次救他性命,而司马懿更是待他礼遇有加。他内心着实不忍:“大都督,随末将走吧…我们…!”
“不!”司马收敛了刚刚转瞬即逝如冰山一角的清淡笑意,神色凝重,认真道:“即使吴国撤出,孔明对我们来说也过于强大。现在国库空虚,实在拿不出钱来再耗费于战事上了。今天的机会天给的,一定要把握住!借此机会!务必斩杀孔明!让天下不再被战火涂炭!”
他就是这样,他司马懿决定的事情,认准的理,八匹马也拉不回。孙礼心知可能再也见不到他,流下两滴虎泪,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握紧兵器跑了出去。临走时留下五千人随司马懿留守营中保护他。
他那么多办法!一定不会死的!一定会撑到张颌回来救他的!!
在许昌时他听说过司马懿。那时他正担任大司空一职,正是权利顶峰时刻。司马家族势力也跟着鸡犬升天,到处横行霸道。
而先帝曹丕对此不闻不问。
关于司马懿的闲话,传的最多的便是他当年与郭嘉一事。而后来司马又呆在曹丕身边那么久,只要是司马的要求,再无礼曹丕也会答应。偏偏坊间又流传他长得比女人还要娇媚,很难不叫人想起汉哀帝与董贤。孙礼地位低,没机会见司马懿。但他打心眼儿里就瞧不起司马这种人。
可真真见到之后,又是另一番天下。
看着他一身铠甲,身形修长挺拔,站在点将台上祭旗誓师,替魏国出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长剑的气势有如飞龙入天,剑指九州!
… …
而现在就是这样一个被传的面目全非的人,为了魏国的江山决定以身殉国。
换取最后的胜利。
孙礼重重地抹了把眼泪,对跟在后边跑的士兵大喊:“快点儿跑!随我去支援张将军!”
章二十四
一切果然如司马懿所料。张颌被魏延缠在蜀营内。而诸葛亮带大军在李典到来之前已经绕道杀到陇西。
“将军!”孙礼迎面替张颌挑开魏延的兜头一击。
张颌满脸血迹,瞪大通红双眼大喊:“我不是叫你留营么?!仲达呢?!!!”
提到司马懿,孙礼的眼泪差点儿又涌出来,张颌被他的表情震到,心里猜出七八,一瞬间有如丢了魂儿。
堪堪躲过魏延的袭击,孙礼于乱战中冲张颌大喊:“我临走时留了五千人守营!将军快回营吧!这里有我!!!”
一定要救出大都督!!!
张颌一刻也不敢拖延,掉头便十万火急的跑开了。
回去后正是火光冲天,想必已激战许久。张颌跳下马。
他从来没恨过为何回来的路那么长。他恨死了离开司马身边的自己。
防守力量十分薄弱,根本挡不住孔明的攻击!漫天全是呼天的哀号!!
烟火满目,血流成河!!!
张颌接连斩杀了七八个蜀军,不顾身上的伤口正在涔涔流血,一把抓过在乱跑的一个士兵。
“大都督呢?!”
“还在帐内!”小兵伸手一指,张颌松开他飞似的奔向司马所处的营帐去了。
那营帐已破了大半。张颌直冲进去。便看到正镇静立于中央的司马。
“俊义?!”司马懿见是他来,首先一愣,继而愤怒的大喊:“我不是叫你别回来了么?!你快走!”
见司马终于无事,张颌一颗跳的飞快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下来。屋外杀喊声激烈,张颌握着长枪疾步走上前去。
“你快随我走!”他一把扯过司马。
哪知司马懿铁了心,用力甩开他:“我不走!孔明一刻不见我死一刻也不会松懈!我已经叫李典带人去武都拦住他了!你赶紧到前方督战!胜负就在此一刻了啊!!”
张颌火急了拎着他大吼:“我不在乎胜负!!!”
“我从来不在乎什么胜负!!我只要你司马懿好好活着!我只要你!!!”张颌握紧他瘦弱的肩膀用力摇晃,朝他大喊。
司马一愣,瞪大湛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仔细看来双眼似乎有些哭过的红肿。
思来他回来路上,猜想的诸多种种。
如果这一次见到的是司马的尸体会怎么样?!
他低头看着眼前他心心念念的想了几十年的人,手握在他颈侧轻轻抚摸,低声颤抖地说着:“你根本不知道我….”
眼底有热辣的泪水涌出,慢慢滚落。
你根本不知道我对你的执念有多深…
多少次鬼门关中,生死一线,我想着如果我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所以多难熬我都会挣扎着活下来。
你根本不知道我好不容易凭借战功回到许昌,住在丞相府那晚,我本以为终于能见到你,满心的喜悦。却见你衣衫不整地与郭嘉在一起。我的心都要疼得裂开了…
你根本不知道,听闻你被曹操抓到大狱去时,我都记得要疯了,在听到你没死的那一刻是多么的感谢上天…
与你到庸关,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
你根本不知道,我张俊义愿意为你死一千次一万次…比起跟你分开,我更不想让你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你根本不知道….
恨情路长,天意难测。
我张俊义等了一辈子,你终于说要和我在一起。
可我还是等不到了….
以前我总觉得你薄情寡恩,可我又何尝不是呢?
你不付出是不愿意再受到伤害。而我满口地说要保护你,还害的你受伤。我明明发誓不再让你伤心,死也要死在你后头。
可我还是要像郭嘉一样,对你先撒开手。
又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肮脏的世上…..
他低下头,用力的重重地吻上了司马。
司马懿身躯一震,继而用双手搂紧他张开嘴同他唇舌缠绕。
眼泪和进吻里的味道果然不好。梦里的司马是甜美的。都怪他,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亲吻,他一点儿好记忆也不能给司马留下。
他用尽全身力气地抱紧司马。司马也攀在他身上努力回应他的吻。他急切地勾住对方舌头重重吮吸。充满侵略地咬破他的唇角,又像对待珍宝一样轻柔地舔干净唇上的血沫。
吻深入喉咙,就像要侵入对方生命般用尽全力。他分不清落入嘴里的是他的泪还是司马的泪。
他捧着司马的脸,同他额头抵着额头。
司马双颊通红,湛蓝的眼睛因为深吻而蒙上一层水光。呼吸急促。好看极了。
这是他一辈子也没做过的美梦。
他嗓音低哑地笑开了:
——“愿携玉龙为君死,以报平生未展眉。”
他深深地最后地看了司马一眼,满眼全是释然地笑意。
司马惊呼他名字的声音生生卡在喉咙里,就被他一手刀劈昏了。
终章
他抱住司马,冲吓傻在一旁的侍卫大喊:“快过来带走大都督!”
他让屋内的司马懿的侍卫同司马换了衣服,他带着假扮司马懿的侍卫先走,让别人带着换上士兵衣服的司马懿抄小路,往正混乱的阴平去,由阴平再绕道逃到陇西的后方。
乱成一锅的时候,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他能为司马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相信他回援的事情孔明已经听说。孔明知张颌对司马的一片心意,他肯定相信张颌肯定不会离开司马半步,绝不会发现真的司马懿被掉包。除非到时他死,他们才会发现司马已经被转移。而他,只要为司马争取到尽可能多的逃跑时间就可以了。
他将假司马懿塞进车里,一路斩杀十几人,终于劈开一条血路,冲出了魏营。
现在要往陇西后方直接走,只有剑阁一条道。他要做出掩护司马撤退的假象。
孔明那么聪明的人…一定已经在剑阁安排不少人马做埋伏了吧….
他第一次觉得十分轻松地有希望地去一个地方。
如此从容。
因为他知道,只要孔明在那里,司马就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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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打退两次追兵。直到剑阁,那些追兵突然全都没了踪影。
因为前方危险。张颌心里才中满了快意。
他来了这里,就没打算有退路。
打他喜欢上司马懿开始,就没想过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待他走进峡谷,直到中间的位置。刚才没踪影的士兵忽然冒出来。堵在入口处。
出现在他们中间的是手执羽扇,一身便服的孔明与手握长刀站在他身侧的姜维。
姜维冷冷一笑道:“张将军,别来无恙啊。”
张颌快意地大笑,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姜维小儿,推了两年车就忘了曾经在哪儿吃过饭了吧?!”
“你!”
孔明抬扇,示意他毋须多言。姜维才说:“我最后问你一次,降还是不降?!”
张颌扯着嗓子吼,用尽全身力气:“不降!死也不降!!!”而后突然猛的用力一掷!长枪脱手而出!!直接擦着诸葛亮的脸险险刺入山中!!
姜维见他这样,内心惊魂未定,立即扬手大喝:“放箭!!!”
… …
也许他从始至终只有这一件事为司马做成功了。而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 …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石地上,能感觉到血液的迅速流失,手脚渐渐地失去温度,变得僵硬。
可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轻松。
天很高,很阔。有凉风习习。
想他与司马初到庸关之时,也是这样的深秋吧?
那时他虽然快乐,却没有今天这样释然。
…
白鸟孤飞,司马蕴蕴在水汽中低垂的眼角。
阵前城头飘摇的身影。
秋高天阔,浩气云浮的庸关与青瑶。
寂寞梧州,山寒木落他握剑死守只为来日再见的坚绝。
郭嘉死时,他一身红衣摇曳长跪塌前的声嘶力竭。
首阳山上,他一身青衣于孤坟前静坐守候。
…… ……
天空中有一纵而逝的飞鸟。
伴随着苍茫的,凄厉的叫声。在他头顶盘旋着,投下巨大的阴影。
是鹰。
悲凉的。孤独的。
骄傲的。决绝的。
久久不肯落下。
一切的一切,像极了他的司马。
他努力想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回忆点关于司马的事情。可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来。
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诸葛。我说过的,绝不会让他死。
我做到了。
淡淡的笑意还未绽放便冻结在他唇边。
那飞鸟渐渐走远。
只是阻止不住的目光仍然徒劳地追随者它。看着它越飞越高,看着它越飞越远。
直到那黑点渐渐消失不见。
直到那身影再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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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颌X司马懿同人——《飞鸟与尽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