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落地窗很慷慨地倾倒进冬日早晨温暖的阳光的,映亮了会议室浮动微尘的空气。阳光照着围坐在会议桌一周的人们,大家皆垂着头,有玩弄笔帽的,有盯着笔记本发呆的。首席发言的财务总监用惯常的无波无澜的声音发言,第三季度的成本数据轻飘飘发布出来,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于印端坐于我斜对面,双臂交叉置于桌面,手指不时轻叩着光滑桌面。
轮到他发言,他略微清嗓,然后看看大家,有人抬头看他,他扶一下眼镜说:“我们谈成本控制、目标分解、任务倒逼……这些都理所当然,可我想说,凡事过度了反而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他停顿片刻,嘴角似乎微微上扬显出一个极浅笑意,“就像咸鱼原本刺激食欲,但吃多了,最后可能是咸鱼主宰了吃鱼人的味觉。”
有人小声笑,驱散了些许沉闷,紧绷的空气也松驰了。他这样的比喻,可以说十分精妙,直指主题。林凰凝视着他那双含笑的眼睛,窗外光线为他挺拔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颌弧线镀上一抹暖金色调。她心头蓦然一颤,多年同窗的影子早已模糊褪色,眼前这人,竟是如此轮廓分明、耐人寻味?
林凰从未这样细致地端详过他,只记得大学时他爱坐在阅览室角落里啃艰深宏大的大部头著作,身影几乎与书架旁幽深的阴影融合,未曾发觉,阳光下的他居然这般耐看——记忆与现实中他的形象在林凰心底奇妙地重叠又分离。
那晚,梳妆台前灯光照着林凰白皙的肌肤和小巧的鼻子,她看一眼手机屏幕,白居易那首诗静静躺在上面,“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她心底也仿佛蕴藏着一场悄悄酝酿的初雪。不多一会儿,他回复了,只四个字:“求之不得。”
手指拂过衣橱里的衣服,停在一件驼色大衣上,那是一件双面羊绒大衣,触感柔软温暖。她取出它来轻熨一番。大衣仿佛蕴藏着某种熟悉的温度,这颜色,让她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初冬。大二那年,记得他在晚自习后图书馆门口喊住他,灯光将他微红的脸照亮半边。他递过来一条驼色针织围巾,略带腼腆:“降温呢,你穿得单薄,这个……围着暖些。” 她有些诧异,一时微微愣怔,未曾接过,他却塞给她后就匆忙钻入夜雾里不见了。她后来依然常见到他,可是,她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延续了那晚的愣怔,对他竟然毫无感觉,甚至,她远远看到他会绕开。再后来,围巾不知何时被谁收走了,或许被她收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反正不见了。只是后来,这件驼色大衣的颜色与那柔软质感触动她内心深处某处,那种感觉留了下来,与大衣一起成为记忆里温暖却模糊的印记。
现在,这条模糊的记忆因为今晚的邀约,重被唤醒,在灯光下越来越清晰鲜亮,往事如同一帧帧褪色的老相片在她脑海掠过。
暮色四合,寒意愈加深沉。林凰推开咖啡馆厚厚的玻璃门,一股暖意夹带咖啡香气迎面扑来。
他早已到了,坐在临窗角落的位置,目光落在窗外,灯光暖黄映照着他专注凝望的侧影。“他好像一直愿意隐身角落,学生时代是,现在还是。”林凰朝他走去。人被不明目标靠近,第六感会捕捉到,于印回头望向林凰,眼中一刹的光彩亮过窗外渐次点亮的华灯。他站起身,灰色羊毛衫被灯光笼罩,柔和到悄无声息,熟悉与陌生的气息中裹着一点疏离,一点清冷。林凰放在驼色大衣里的手握紧了一下。
“好久不见。”声音沉稳,温和一如那晚给她围巾的时候,
“是啊,好久了。”林凰松开口袋里握着的手。
他们相对落座。暖黄的灯光下,岁月的波纹在他们之间荡漾,他的和她的眼角,她的和他的脸颊,有那年的羞怯、温柔和一些甜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