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姥爷

      姥爷是一名摄影家,他把一生都投入到了摄影事业中。他出生于1936年,1958年从保定农校专科毕业,在那个年代是高学历知识分子了吧!我想也正是这个原因,在众人都以维持温饱为目标的年代,他却爱上了摄影。小时候我父母工作忙,把我放到姥姥姥爷家里养,因此我从小也接触摄影,我数不清姥爷家里有过多少台相机了,从胶卷到数码到各种各样的单反,应有尽有。姥爷家是典型的农村屋院,中间是个大堂屋,两侧是卧室,这种房间都比较高,自从我记事起,姥爷的堂屋四周墙壁就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人像、物像、风景,记录了他工作生活多年的肥乡县和我的家乡魏县半个世纪的变迁,还有他在摄影界获得的各种荣誉证书,他没事时喜欢躺在自己的躺椅上,给我们讲照片里的故事,对他来说,墙上挂着的照片就是他的一生。在东屋姥爷卧室里,还有一个小暗室,是姥爷自己改装的,用来洗照片,窗帘厚厚的拉上能够完全遮住阳光,只有一个红色灯泡提供基础照明,以方便洗照片。小时候觉得那里很好玩,经常偷偷跑进去摆弄一下器材,翻一翻相纸,被姥爷警告很多次,毕竟相纸挺贵的,胶卷如果处理不当也会失效。后来姥爷教我们洗照片,我们洗出来的照片质量当然参差不齐,到最后这技术被淘汰我也没学会。小时候姥爷家堂屋的门槛高出地面很多,我和表哥表姐经常在台阶上蹦来蹦去,好像还有一次因为互相推搡,不知道谁从台阶上掉了下去。后来房子经过了一次改建,地面填高了许多,从地面到屋门只有一步高;加盖了二楼,和一楼一样的结构,中间是个大堂屋,两侧两个小卧室,我想可能是当初姥爷为我表弟娶媳妇准备的吧!当然后来二楼没作为表弟娶媳妇用,倒是成了照片们的新家,很快二楼就堆满了从一楼摘下来的旧照片、相册影集和姥爷的一些书籍。姥爷院子里以前有一颗枣树,每逢枣树结果的时候,我们几个都会围在枣树底下晃枣吃。枣树越长越高,二楼建好后,姥姥会拿着竹竿到二楼,把高处的枣打下来,我们就在下面捡,拉着衣服使劲接住几个,掉在地上的还要迅速装进自己口袋,否则吃不到。那枣特别好吃,我买过很多枣,也没找到当初的滋味。

      2000年左右我还在上小学,当时正值县城城建。突然有一天,一家直升机停在了我上下学经过的县城体育场上,直升机的出现自然会吸引众多小孩子驻足欣赏,也包括我(事实上这也是迄今为止我唯一一次近距离观看发动中的直升机),只记得那个夏天很热,我放学经过体育场,穿着短袖短裤,背着军书包,浑身是汗,直升机尾翼产生的巨大风浪给人带来从未有过的凉爽体验(说的也是,谁家会有这么大的电风扇呢?),那次直升机观察体验成为了众多小学生的讨论话题,后来才知道,姥爷那天在那架直升机上,用他的相机拍摄下来了魏县城建宝贵的瞬间。那年姥爷已经六十多岁,并且一直多病,他完全可以不为了这些事情操劳,可摄影是他一生的爱好,他又怎能错过这样绽放自己生命的机会呢?并且那也不是姥爷第一次航拍魏县县城了,姥爷家的堂屋正中间一直挂着一副巨大的1986年魏县县城航拍照片,我经常对着上面的街道建筑物寻找现在的位置,后来在学习中我对历史地理一直保持兴趣,我想应该也是受了姥爷这方面影响吧!现在无人机航拍已经很普遍,可是能在86年航拍县城,他老人家不得不说是航拍元老了。姥爷对认定的事情总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不仅是摄影,他后来又带头整理了李氏家族家谱,撰写了自己的回忆录《古稀忆春》,带头给村里修路等等,他最愿意看到我们努力争气的样子,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们人生的价值所在。

      从初中我就在外地上学,周末节假日才回家。每次从邯郸回去我都是先去姥爷家,因为姥爷家离汽车站很近,下车走几分钟就到。并且我时常乘坐十元运营的私家车回去,可以随时停靠,进县城没多远就是姥爷家村口,我总是提前下车然后到姥爷那里待会,往往能在姥爷家遇到我父母,他们经常调侃我,又先来你姥爷这里报道啦。随后才回到自己家。很多年后我再回想起来,那并不是因为姥爷家离车站近,而是潜意识里感情的指引,一个人儿时最初生活成长的地方往往是感情最深之处,这感情告诉自己回程第一站应该去哪,就像高山上融雪的溪流,经过再多的山川峻岭,还是会回到自己出发的地方。

      2015年,姥爷获得了邯郸市摄影协会颁发的“从影四十周年终身成就奖”,但他老人家又何止对摄影投入了四十年光阴呢?他倍加珍惜这个荣誉,但没想到这却成为了他老人家的绝唱。从那以后,姥爷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之前的耳病也愈发严重,最后已经听不见声音,生活不能自理。在和病痛抗争多年以后,在2018年2月4日,姥爷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一直认为,人类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他老人家以这种方式摆脱了病痛的折磨,我们也不应过度悲伤,只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安详、快乐。可是有一天,我梦见在姥爷家老房子里,姥爷坐在沙发上,面带微笑,我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围在他身边有说有笑,他高兴地和我们说话、聊天,仿佛时光倒流,一切病痛都未曾来过。我瞬间醒来,久久不能平复,我才明白,对姥爷的思念不是在随时间流逝,而是越藏越深,只有在不经意间才会迸发出来。写到这里,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不争气地流出来,就此停笔吧,愿在天堂的摄影家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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