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下一个人的生产记录

2020年11月开始香港疫情再次反复,虽然一直期盼在12月底时情况会有好转,但另一方面也做好了公立医院不允许陪产及探视的心理准备。直至预产期将近,疫情果然未有好转,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这一残酷事实,毕竟今年已经经历了太多不顺遂人愿又无可奈何的事了。

预产期当日,也就是12月30日,淡定宝宝依旧没有任何发动痕迹,但我们心里却暗自欣喜,希望她能在新年第一天出生。按照医院程序规定去做产检,除了常规性的婴儿胎心,胎位等检查之外,临产前逃不过“内检”这一劫,医生会戴上无菌手套,手指直接伸进产妇阴道来确认宫颈的软硬度,宫口开的程度,阴道弹性及通畅度等,以判断顺产条件如何。

“行刑”前医生亲切地告知可能会有一些不适感,在手指一顿摸索加“按摩”后,我忍不住痛苦地呻吟起来,再一看底下已是一滩血迹。“内检出血事正常现象,不用担心,宫口已经开了两指,顺产条件良好,如果近期有任何见红、破水或规律阵痛记得立即入院,如果41周还无任何迹象就来医院催产吧,”医生淡淡说道。似懂非懂的我连连点头,原以为开了2指便是要生了,没想到居然被医院退货拒收。可刚出医院不久就感觉大事不妙,还在公车上的我突然感到下身一阵暖流汹涌而出,莫非是羊水破了?立即下车查看,惊觉裤子已被一片鲜血染红,不好说是刚才内检的后续出血,还是羊水破了。一时间乱了阵脚,由于暂时还没有其他反应,我们还是选择先回家观察一下再做判断。

回家躺着休息一段时间后,出血量的确减少许多,也毫无阵痛感觉,便以为只是炸糊而已,还十分愉快地享用了肯先生精心制作的东坡肉。可到了临睡前,血流依然不止,且有增无减,类似于经痛的感觉也愈发强烈,甚至到了强忍也无法入眠的地步。凌晨3点决定立即打车上医院。

深夜急诊室对临盆在即的产妇十分优待,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带我们前往病房。因为疫情关系,家属只能在外等候,一番轰炸式询问检查过后,医生告知我羊水已破,由于之前检查出我有乙型链珠菌,需要在生产过程中持续注射抗生素,决定让我即刻入产房并催生。一切如同暴风雨袭来过于仓促突然,一时间手足无措。原本准备好的满满两袋子的待产包物件,解闷的书,缓解阵痛的暖宝宝,增强体力的零食饮料等,此时显得过于多余,滑稽可笑。只见护士姑娘迅速从中挑拣出几样,让我与肯先生简单交代几句后,便催促我坐上轮椅立即进产房。产房不允许使用手机等电子设备,甚至没来得及和家人朋友说一句,就这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始了我一个人的生产之旅。

产房里各种仪器设备已经安放完毕,不似普通手术室那样冷酷无情,昏暗柔和的光线,粉紫色的墙壁和门帘,耳边萦绕着舒缓动听的轻音乐,仍然记得其中一首是狮子王中的“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极端疼痛来临前还有气力跟着曲调哼哼。为缓和病人的紧张情绪,这医院的医生护士选择身着亲和温柔的粉红色,粉紫色制服,比起满屋明晃晃的白大褂要叫人舒心不少。他们先来向我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和接下来的计划安排,接着就将大大小小的仪器、输液管或绑或插进我的身体里。已经换上产妇服的我就这样被五花大绑固定在床,本身要打催产素的我由于此刻已经开始两三分钟的规律阵痛,医生便决定任其自然发展,让我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他们会定时来查看我的情况。借了电话告知肯先生现在的情况,他决定今夜睡在医院长廊里守候,没人知道要等多久。当乌泱泱的人群全部离开后,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身旁胎心监测器发出的有规律的心跳声,让我得以心安少许,还是不敢相信这就要开始了。

看着墙上的时钟,此时已是凌晨4点了,精神高度紧张后一下松懈下来,顿时一阵困意袭来,但同时阵痛感觉也愈发明显强烈。起初还可以忍受甚至忽略,但渐渐变得无法忍受,阵痛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痛感集中而强烈,每当被困意击垮昏沉沉眯一会儿的功夫,尖锐的刺痛便折磨着我,让我不得不清醒过来,在理智尚未失去的情况下,我还牢记着拉玛泽呼吸法,数着节拍深呼吸,长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似乎对抑制痛感有些帮助。像是被施予酷刑的囚犯,由于过度疲乏而无法自控地合上双眼,但每当此时就会被人狠狠在腹部及腰背部插上一刀,从左到右划开,在困意和阵痛间来回挣扎。望望时钟,痛苦的时光过得异常缓慢,一睁一合之间原来才过了一个钟。

护士姑娘进来查探我的情况,此时我还在强忍阵痛努力调整呼吸节奏,压制想要大喊大叫的冲动以节省气力。姑娘们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几人轮流替我精油按摩腰背部以舒缓我的痛楚,身旁的宫缩记录仪不断起伏,每当阵痛达到峰值,姑娘们便会告知我最痛的来临了,并以温柔的口吻不断提醒我要注意调整呼吸,保持节奏,在疼痛慢慢散去时,便鼓励道:“你很棒,又挺过了一次,继续加油!”,“阵痛就是子宫收缩,是为了帮你更快能见到宝宝呀!”,“最痛也就这么痛了,坚持!”,我知道她们是在安慰我,但真的是剂强心针,痛得睁不开双眼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几位天使守护在身边,只觉得她们就像黑暗中唯一一束温暖的光照亮着出口。

终究还是忍不住巨痛叫出了声,护士拿来了笑气,即一氧化二氮,一种吸入性麻醉剂,快速起效快速代谢,据说能令产妇暂时麻痹感官,忘却痛楚,类似于吸大麻的感觉。但不知是我使用方法不当还是对痛感过于敏感,笑气并没有起到该有的止痛效果,反而消耗了我仅剩不多的能量。我开始一阵发冷一阵发热,身体蜷缩成一团,颤抖不已,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狼狈不堪。就这样咬牙坚持到了早上八点,终于熬到了四小时一次的内检,期盼医生能带来一些好消息,可检查结果却还是2~3指,相当于毫无进展。瞬间泄了气的我苦苦哀求无痛分娩,早就听说香港的公立医院资源有限,一般不会轻易答应这个请求,可护士却立即替我联络了麻醉医师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当麻醉师到达时,我已是不省人事的状态,视力听觉都变得模糊。只听见有人不断向我确认姓名,身份证号码,告知一系列无痛分娩可能会造成的意外风险,终于听到一句“你愿意承担所有风险使用无痛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用尽最后的气力拼命点头,心想我已是丧了半条性命,快别废话。虽说麻醉师态度十分凶恶冷酷,但她手里有救命的药剂,我也只好任其摆布,被人固定坐直,在背脊处插了一针,顿时一阵清凉感流窜于下半身,过了一阵,便感觉重新活了过来,少许恢复了人样,竟然还有了饥饿的感觉,快速吃下了一碗粥。

在医院长廊睡了一晚的肯先生此时还在外面焦急等候,终于接到了我的电话安心下来。自知整个产程不会这么快便让他先回家休息随时待命。虽说是无痛,但并非意味着痛感完全消失,麻醉似乎打的不够均匀,右侧腰背部还是有些许隐隐作痛。立马抓紧时机休息以补足体力,但终究是睡不沉,再加上身旁的记录仪不知为何总是因为我心跳过快而响个不停,让人心烦意乱,晕晕乎乎地望着墙上的钟,时间依旧过得异常缓慢。

又过了四个小时,医生过来例行内检,结果令人失望,只开了3~4指。由于本身有细菌感染的风险,若照此缓慢进度,恐怕要做好顺转剖的准备,只好加入催产素以加快产程。为了让胎儿头部进一步下降,护士拿来尿盆让我尝试躺在床上小便,可这高难度行为实在令人为难,在多番尝试无果后,只好任由她们插上导尿管。此时我周身已经布满各种针管、检测仪,像是被人五花大绑放上砧板的八抓鱼,动弹不得,眼神里透着无奈和绝望,才体会到病重的患者在丧失一切自理行为能力后的心情。

从12点至下午4点的四个小时间,居然奇迹般地十指全开,意味着随时可以生了,这一转变来得太突然,连医生都惊叹,我还暗自期待宝宝会不会等到2020年的最后一秒才诞生。赶紧打电话通知肯先生赶来医院,虽然不能进入产房陪产,但知道有人在外等候总归内心会坚定许多。5点时医生停了无痛,因为要等麻醉药效过后下肢恢复知觉,还需要一个小时才能进入到最后产程。巨痛的感觉又一次席卷而来,我死命咬着牙忍住喊叫,身体左右扭摆,无声的眼泪默默流下,再坚持一阵就可以见到她了。

最后产程准时从六点开始,产房灯光亮起,助产士和医生谈笑着进来了,询问我的状态如何,仿佛是来参加一个轻松愉快的聚会。将我调整到合适的姿势,背靠着床,双脚撑着两边的踩垫,双手紧握两旁的扶手,没有一个明确的开始指令,只是告诉我当感到阵痛来临时就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憋住向下使力。于是我就立刻开始了,拼尽全力憋住气向下使力,忍住大喊大叫的冲动,只听见助产士不断鼓励道:“对,你做得很棒,继续憋住使长力!”忍受着巨痛用力令人头晕目眩,但当听到电视剧常出现的对白时,“加油,继续用力,就要看到宝宝的头了!”,奋力一搏,终于将她一口气推了出来。

当宝宝被抱到眼前时,始终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人儿是自己生的,不敢相信这个小小的生命体由我创造,从今往后密不可分。第一眼只觉得她的模样太像爸爸,感觉自己忙活半天只得了个“谢谢参与”奖,当我握着她的小手时感受到被反握的力量实在太过奇妙。由于我在产程中发烧了,宝宝出生后便要被送进儿科病房注射抗生素进一步观察,趴在我胸前吮吸了几口“黄金初乳”后就被送走了。这一边上演着天伦之乐,另一边医生还在处理着后续,由于产后出血偏多,花费了不少时间处理。肯先生也在宝宝送去病房的过程中得以有1分钟的时间相见,一直等候到11点,终于在医院长廊里与我短短相聚了片刻便被迫分离。睡在产后房的床上才发现已经是新的一年了。2020年因为疫情而中断的全球骑行之旅,却在2021年收获了一份新的惊喜和感动,踏上一段新的冒险旅程,一切平安无事,即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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