哮天

      杨二郎早就注意到这只可怜的狗了,每天上下班,都看见它在肉店的门口屈趴着,脖子上镣铐着沉重的粗铁链。

      那狗就这样耷拉着眼看人,毛腻腻地杂乱,脖子上早就被铁链磨得光秃了,身上也有好几块秃斑,上面还长着脓疮。

      旁边盆里残留着白饭和些许猪下水的残沫,上面居着苍蝇。

      每每看到这,杨二郎心里于是不忍,觉得这狗是真的可怜。他心里默想,等月底发了薪水,就把它买下来,先去宠物店洗个澡,医治下皮肤上的病疾,接几针疫苗,做个驱虫疗程,再买点好的狗粮喂养……

      他心里这样想着,自我有些感动。于是再路过发散着腥臭的肉店门口,便笑着给狗打招呼。狗也不起来,还是耷拉着眼皮,只是在嘴唇的长长的乱毛底下呲着牙,发出人所不能轻易觉察的示威的低吼。杨二郎加班加的脑眼昏花,耳朵也不太听得见,觉得那条狗在和他微笑。

      在腥臭的肉店门前的狗盆里苍蝇的嗡叫中,不觉已到月底。

      杨二郎工作的效绩不错,得到一笔可观的薪水。只是因为熬夜加班,加上这个月为了买救下那条狗省吃俭用,本就不太浮有血色的脸唇,又上了几抹蜡黄和苍白。他头神也是昏困,想着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把那条可怜的狗救下来。他路过发散着腥臭气味的肉店,欣慰的看着那条狗,冲它点头微笑。那条狗也依旧那样微笑。

      实在是昏困到了极点,他回到家,也没洗漱,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他得到一个梦,梦里是他和那条狗的快乐的生活。

      在寂静的夜晚的关门的肉店门口的狗的气管炎的呼噜声和苍蝇的嗡叫中,太阳沉沉得冒出来了,像蒙了灰纱,没什么生气。

      闹钟响了三遍,杨二郎才起得来,他实在是太过乏累,但一想到那条还在受苦难的可怜的狗,他便有了英雄似的责任,驱使他洗漱打扮好自己前去拯救那条苦狗。

      在昏沉的阳光下的星期天的充斥着车尾气和尘土味道的空气里,他来到了肉店门口。

      狗还是那样。

      在杂乱,腥臭,苍蝇的嗡叫声中,杨二郎回望一眼狗,走进了肉店。

    “老板!来二斤后腿肉。”

    “好嘞!”老板从躺椅上起身,操起油腻的刀。“要哪块?”

  “这块就行,看着挺好!很新鲜!”杨二郎夸赞这肉,想以此博得老板高兴,为买狗做些铺垫。

  “哈哈!今天早上刚杀送来的!你识货,给你多割点!”老板果然咧开嘴笑,唾沫星子飞溅到肉上。“二斤二两,就算二斤,吃好了再来!”

  “这怎么行,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杨二郎生怕因为自己得了肉的便宜,从而失去救狗的机会,匆忙付了钱。“老板!你门口那狗,养多少年了?”

  “得有个五六年了,人家送的,一直拴在那。”老板笑着把肉装进塑料袋里,递给杨二郎。

      杨二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有些激动。“二百卖给我吧,怪可怜的,我看是得了皮肤病,你看它身上那疮……”

  “你要它干么使,这么脏,有那钱还不如买个好的,从小自己养,跟人还亲……”老板有些惊讶,也有些惊喜,于是拿乔地说。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条破狗还能买个两百块钱。

      杨二郎觉察到了他的意思。“二百卖给我吧,我看它就挺好,我上下班都看见它,挺喜欢……以后多来你这买肉。”

  “你说说,哈哈,你喜欢就弄走吧,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用给钱,我送给你……光吃饭的东西”老板客气着,说完朝门口的狗看骂了一眼。

  “这怎么行,哪有白要的道理,毕竟养这么多年了,喂得食钱就不下两百了,我付给你,以后还来你这买肉。”杨二郎欣喜之余,赶忙付了款,客套几句,要去牵狗,老板也跟着出来。

      狗见主人出来,费力地抬起头,粗铁链被脖子擎起,随着狗身体的晃动,与地面磨擦着。狗摇着尾巴,吐出白舌头。

  “链子太沉,你不好提溜,我给你找个绳,你牵着走吧……”老板返回店里,寻找拴绳。

      狗望着主人远去,失了几分热情,但也未至于依旧卧趴,只是坐在地上端倪着杨二郎。旁边狗盆里的苍蝇还在嗡叫,残渣好像还是昨晚那些。

      杨二郎欣喜着,宠爱地看着这条狗,他已经预想到这条狗干净的模样以及日后和它的生活。

      老板拿着拴绳出来了。“来,我给你拴上,你好牵走。”

      狗又增添热情,摇着尾巴,迎合着主人。

  “对了,它叫啥名?”杨二郎想起来要知道自己的狗的名字。

  “有啥名?一唤就过来……刚来的时候浑身可干净,也活泛,整天仰个头叫。你看它现在,和流浪狗一样,哎呀,真脏。”老板拴好绳,往墙上抹了两把手,鄙夷地说。

      来了人要买肉。

  “牵走就行,我这来人了,多来光顾啊!”老板招呼着,走进店里。

      杨二郎接过栓绳,笑着应付完老板,准备带着狗去宠物店洗洗澡,做检查。

      狗看着主人又消失,热情于是退了,想卧下,但脖子被绳牵引着。它于是抬起头来,呲牙威胁着牵引者,病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低吼声。

      杨二郎是人,比狗高不少,加上狗的嘴边的长毛的遮挡,看不见狗的獠牙。这十几天熬夜加班,耳鸣一直充斥着脑袋,也不是很听的见,这条狗又有气管炎,所以他听不到狗的低吼声。只是觉得狗在仰脸朝自己微笑。

    “怎么啦?以后就跟着我,我叫杨二郎,你就叫‘哮天’吧,好不好?……走吧,我带你去洗洗澡,抹上药,身上就不难受了,听话,乖。”他宠溺地说。然而狗听不懂,只是觉得杨二郎在牵引自己,并且无视自己的示威。

      杨二郎见狗不为所动,俯下身想去抱起它来。

      狗受惊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陌生人无视它的示威,而离自己这么近。它觉得杨二郎要攻击它,惊恐地望着他的脸,已经做好攻击的准备。

      杨二郎忍着臭气,脑袋里预想着后事如何,没有觉察到狗的异样。

      手还在接近。狗崩溃了,于是疯狂,发动攻击,拼命地撕咬杨二郎要拥抱它地胳膊。

  “哎呦! 哎! 疼! 松开! 快来人!……”杨二郎吃惊了,他全然没想到这条狗会咬自己。脑袋里空白一片,什么“干净的狗”,什么“美好生活”全然消散,只剩下恐惧、疼痛、疑惑、愤怒、失望,它们在杨二郎的脑子里欢呼蹦跳,完全将其占据。

  “怎么治咧?”肉店老板赶忙跑出来。“哎呦!怎么叫咬着咧?”

      狗听到主人的声音,余光看到了主人的身影,恐惧和愤怒全然消散,松开口,摇着尾巴看着主人,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战利。

      杨二郎在地上疼得打滚呻吟,苍蝇在狗盆里嗡叫,像是在嘲笑他。

  “哎呦!没事吧?咬着哪了?”老板扶起满身污垢的杨二郎,关切地问。

  “咬…咬着胳膊了,咬的不轻,哎呦!疼…疼死我了。哎呦……”杨二郎呻吟着。

      街上聚来了围观的人群,他们在肉店门口的恶臭的空气里看。

  “哎呦!可咬的不轻!得赶紧去医院!”老板慌张了,潜意识认为是自己的狗咬了别人。

    狗费力地雀跃着,摇动着脏尾巴,吐着白舌头,两只沾满污水的前爪在肉店老板裤腿上摸抓着,想得到主人的奖励。老板本身就焦躁,低头一看又被这只惹祸的狗脏污了裤子,怒火中烧,狠踢了它一脚;狗在空中划了个抖动的弧线,重重落在地上,在脏水里四肢乱颤,痛苦地嗷嚎着,伴随着老板的咒骂声。

  “祸害东西!早知道这样就宰了你!……哎呦!赶紧!赶紧我给你叫个车!叫狗咬了可了不得!”他骂完狗,搀扶着杨二郎,走出胡同,在路边招揽来往地出租车。

  “那两百块钱我退给你,你拿着去打狂犬疫苗……我就说这狗不行,刚上来就咬着了。哎呦,你看弄得这。”他看着杨二郎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已经撕咬掉了皮肉。

      杨二郎无心所想,只是被动的听从老板,大脑一片茫然。

      第一辆出租车嫌杨二郎身上脏,怕污了车座,开车走了。等来第二辆,也不想拉,老板磨了半天嘴皮子,赔进去两根烟,杨二郎才得以坐上去医院的车。到了医院,付了车钱,于是挂号、消毒、治疗、打疫苗、开药。付了医药费,坐公交回到家,这才从茫然中渐渐抽身,呆坐在沙发上,手臂还隐隐作痛。

      他不明白,自己明是看它苦,于心不忍而去救,让它永别脏乱、恶臭、剩饭泔水、皮毛的痛痒、苍蝇的嗡叫……让它不再整日窝屈在充满脏水臭气的门口,受以往的苦难。在狗的眼里,自己应该是救世神,来拯救它,让它过上好日子。它为什么要咬自己?

      杨二郎在疼痛和疑惑和疲惫中,度过了他这个月最后一个周末。

      第二天,工作的闹钟开始叫骂,他耷拉着昏沉的眼皮,头发杂乱着,用伤手去关闭闹钟。他洗漱,着装,拿钥匙,关门……依然过往。

      他路过肉店,狗没了,门口只剩下肮脏的居着苍蝇的狗碗。老板躺在椅子上,店里也没见那条狗。

      后来几天,他路过,都是这样。唯一不同的是老板有时候在切肉。

      ……

      房租涨了不少,杨二郎搬家了。他有时加班熬夜到凌晨,也会得到梦,梦里那条狗在朝他微笑。


                    过江  2025/1/30初稿作于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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