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麦

袁姗姗的客人来了。

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也许是一家人，也许是两家人。因为连袁姗姗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一家人，所以袁前两口子和门口的看客，只能这么猜测。但三个人都是家庭条件相当一般的农村人。这一点，从他们的长相和着装上，一眼就能确定以及肯定。

姗姗是从哪里识来的这几个人？袁前满脸满手的油烟，一脑子的浆糊。秦晓琴只能憋着满心的疑问，堆起满脸的假笑，请他们店里面坐。上茶，上好茶。袁姗姗殷勤、晓事的不用秦晓琴吩咐，周身洋溢着幸福和激动。

秦晓琴打量来客，从长幼排序，一个老妇人，六十左右，大脸，小眼睛，满脸皱纹加风霜。一个三十左右的小妇人，大饼脸，大嘴，小个子，小眼睛，如果不是身材臃肿，简直就是马来品种。女儿姗姗正和一个方脸大眼睛，浓眉毛，五官周正，皮肤麦色的小伙儿亲热地咬耳朵。小伙身体壮硕，坐在那里像一座塔。典型的北方人。

对。俺们是徐州银 。老妇人笑成个核桃似地说。

一番寒暄后，秦晓琴终于厘清，老妇人，是帅小伙的妈，小妇人是帅小伙的姐。爸爸和两个弟弟在家做农活。原来，这是一家人中一半的人，来袁家做客人。

他们是怎么和姗姗认识、熟悉的呢？袁前和秦晓琴还是一肚子疑问。但只好憋着。总不能当着客人面儿拷问女儿吧。尽管憋的很辛苦，还是得装出好客的笑颜。

这店是你家的？啊哟，好大。一天能挣不少钱吧？老妇人操着浓重的徐州口音，问得直白又有点儿瑟缩。

年轻小伙用手䤜䤜她胳膊。但她回手一撇，推开儿子的手，打量了一圈四周，继续问晓琴：你们家还有屋子么？晚上就搁这屋吃喝拉撒睡？

秦晓琴说，是的。我们平时就以这里为家。但我们在这镇子上和港口都有房子呢。镇上的一套房空着没人住，放放我们的衣裳。港口那边的两套房出租……

啊哟，好！你们家可真有钱哟。老妇人激动地打断秦晓琴。问个不停的嘴巴笑呵呵地开始吃菜，很安心自得的样子。

小妇人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一双眼睛东看西看，一张嘴巴也没闲着，吃这吃那。满满一桌的鱼虾螃蟹，红烧鸡块、盐水鹅、堆成小山一样的水煮牛肉红通通的，正洗着辣椒浴，喜庆的狠。袁前系着围裙，套着袖套，每次从小厨房端出一盆菜，就热情地招呼——吃，吃呀，别停筷子。

年轻小伙的大眼睛时不时瞟一下姗姗，姗姗似有感应，每每总是在半空中就接住了他的脉脉电光，莞尔一笑，说，哎，你吃，你多吃螃蟹，挑大个儿的，蘸醋和姜米吃，不伤胃。小伙嘎巴嘎巴嚼螃蟹，就跟狗啃骨头似的。秦晓琴笑说，到底年轻，牙口真好。姗姗的嘴就抵在碗边咯咯笑。

你家有盐、酱酒还有辣子吗？老妇人说。

秦晓琴一脸的惊诧不解，但还是离开凳子转身去厨房，拿了两只小碗，分别装了半碗盐巴和酱油送到老妇人手上，说，辣椒没有了。今天买的，都放菜里了。

老妇人站起身接过碗，嘟囔说，啊呦，这菜没味儿啊，吃了不得劲。你们这儿的辣椒不辣，搁往后，从我们家带点辣子过来吃吧。说完，抓起自己的筷子，把小半碗盐都拨进各盆的菜里搅拌搅拌。袁晓琴眉毛跳了跳，满眼的厌恶，却不能说。袁姗姗瞪大眼睛傻傻看看菜，再看看她妈。

小妇人和小伙，推开醋碟儿，迫不及待拉过酱油碗，把螃蟹腿折下来戳进去使劲晃啊晃啊，然后放进嘴里嚼的嘎巴嘎巴响……

吃完饭，袁前看店，秦晓琴陪着一老一小两个妇人有一搭没一搭在后堂吃水果唠嗑儿。姗姗把小伙拉进了自己卧室，关上门。

秦晓琴眉毛拧的打结，小妇人面无表情，老妇人笑着一拍大腿说：啊呦，他两个小娃真叫有缘，网上还能处成个对象。

袁晓琴眉毛皱得更紧，“啊”了一声，抬起下巴，冲着卧室喊，姗姗，你们出来……说说咋回事？

姗姗拽着小伙出来，嘻嘻笑着说，老妈，我们……噢，就是我跟翟兵是在一个聊天室打闹认识的，后来越聊越话多，然后QQ互加好友，又聊了一个多月，就约到我家见面。妈，我俩不是胡闹，我俩是奔着结婚为目的交往。

袁晓琴还没开口，老妇人一拍大腿说，啊呦，俺的个娘哎。这敢情好。俺家啥都没有，就儿子多。俺这老大就给你家吧。从今往后，他就跟你家过日子。小妇人继续面无表情。

年轻人说，妈，俺今天得把你俩送回去。隔天，俺自己来。总得回家拿俺的衣裳吧。

老妇人又一拍大腿说：啊呦，你这是说啥涅。俺和……小她，还不认得回家？你回屋拿衣裳？啊呦。快别说了，你到这里还缺那几件旧衣裳，要啥没有？就留给你弟弟们穿吧。

年轻人有点尴尬，呆呆杵着。秦晓琴眉毛皱成两坨疙瘩。姗姗摇着年轻人的手臂说：翟兵，我和你一起把阿姨和姐姐送上车，你就别走了好不好？你要是回家，我就跟你一起去玩玩，然后你跟我一起回来。

秦晓琴说，姗姗，今天让小……什么？小翟是吧？让小翟先回去。你不许去。

姗姗撅起嘴，秦晓琴只当没看见。转脸堆笑跟老妇人拉呱。

姗姗把晓琴叫到卧室，两手抱着晓琴的胳膊，扭股糖似的撒娇摇晃，老妈，你让我跟翟兵他们去徐州玩嘛，我在家闷的难受死了……

姗姗，平时妈都依你。但今天这事没得商量。秦晓琴稀有的斩钉截铁。

翟兵半家子人走了，袁姗姗怏怏不乐。

秦晓琴更不高兴。回到后堂一把拉过姗姗说，丫头，你这是唱的哪一出？这么大的事情让我跟你爸蒙在鼓里？今天你私自把人家招上门，我和你爸给足你面子，你也得把我们当父母，告诉我咋回事吧？

于是，袁姗姗就把怎样跟翟兵网恋的经过咿咿呀呀又说了一遍。晓琴越听脸越黑，姗姗越说眼越亮，脸上闪烁着春光，最后竟情不自禁地笑说，老妈，我爱他，他也爱我。我要跟他结婚。

结婚？你们这才第一次见面，你了解他吗，了解他家吗？你也不是小女孩子了，还玩闪婚？

袁姗姗嘟嘴咿呀，妈，我们都已经在网上相互了解一个月了，我们不是闪婚。网恋怎么了？网恋修成正果的多了。哼！你不会上网，当然不知道。

上网上网，网上网上，网上的东西能信吗？你就知道人家跟你说的都是真话，人家对你是真心？你看他那妈？今天上门根本就是纪委来查我们家财产的，什么玩意。一副穷措大德行。

姗姗急的跺脚咿呀，他妈是他妈。他是他。我又不是跟他妈结婚。将来他住到我们家，跟他妈没关系。他好就行。当初嫁给王子信，算是了解的底朝天，知根知底，三媒六证的吧，结果呢？呜呜……我好不容易在网上遇到个喜欢的人，你又挑三挑四。你不同意，我就跟他去徐州……呜呜……

宝贝女儿一哭，秦晓琴的心痛的揪起来了。这可咋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