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是被水泥浇筑过了一样，呈现着淡淡的铅灰色，一切都仿佛被下了咒语一般压抑着让人喘不过气来。

　　四岁的许莫抱着遗照站在告别厅的台阶上，她似乎并没有呈现出太多的悲伤，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哀怨声，悲叹声，哭声。殡仪馆真的是发泄的地方。

　　许莫看见妈妈像是疯了一样往告别厅跑，只是被大伯母一等人拦腰拉回来了，被驾着拖走了，她也不再挣扎，就像被吸干了所有力气，两只脚无力地在水泥路上拖着。

　　不断有见过没见过的亲戚走过来安慰奶奶，也顺便拍拍许莫的头，似是突然的耳鸣，许莫只能看到他们一上一下吧嗒的上下唇，像是水里静置的金鱼。许莫只知道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远到任何交通工具都无法达到的地方。

　　这是还在上初二的小舅舅莫迪告诉她的，那里不会有悲伤，爸爸会很开心的。可是，爸爸，为什么现在的我们都不开心。许莫陷入长长的思考。

　　远处，被高高的绿松遮掩一半的房子断断续续冒出灰黑色的烟，在风的助力下慢慢消散直到没有，“烟一升起，说明死去的人真的走了。”许莫站在休息室门口，听到后面传来莫迪熟悉的声音，很轻很冷。

　　“累吗，莫莫？”，莫迪蹲下来，像个大人一样，还未棱角分明的脸上居然可以让人读出责任二字。他将许莫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爸爸那样。

　　醒来已经是在去坟地的路上了，天很黑，路上的车子都打着大灯，雨水不断打在车窗上，红绿灯，四处的车灯都像是绽开的花朵一般，透着一点点凉意。

　　雨声是给伤心的人们最好的救赎，因为它可以将你和世界隔开，好好伤心。

　　下葬，离别仪式，一切都被安排妥妥当当，场面很大，人很多，都打着伞，许莫所看到的，并不像电视剧里头的一样，清一色的黑伞，整齐的西装革履，黑色长裙。

　　只是有一样是一样的，大雨将人们分割成了一个个小的个体，雨做的帘幕外，谁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整体给许莫的印象就是一段无法忘记的场面。

　　记忆都是支离破碎的，至少在四岁的许莫看来，每天都无法活成一个完整的画面。

　　“为什么妈妈总是对自己不理不睬，是因为有了弟弟妹妹吗，爷爷奶奶也是，”许莫把索索的脸捏得变形了，索索晃了晃脑袋，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舔起许莫的手来。

　　“什么是命太硬啊，”许莫想起葬礼那天有亲戚神叨叨指着自己说，就戳戳自己肉乎乎的手臂和胖胖的肚子，“明明是软的呀。”

　　“莫莫，吃饭了。”妈妈抱着两岁的许一诺推开了房门，“嗯，来了来了。”许莫冲过去想要拉妈妈的手，可是还是只能拉住一点点衣角。

　　楼下爷爷奶奶还在厨房准备碗筷，许一言趴在地上爬来爬去，像什么，小虫子，许莫的第一感觉就是门外橘子树上的毛毛虫。

　　索索也像是在看小动物一样看着许一言，却被他一把抓住肚子上的毛，许莫冲上去想要掰开许一言的手，可是这小子力气还挺大的，就是不肯松手，“小言，放手它会咬你的，”许莫拿出姐姐的样子劝许一言。

　　流着哈喇子的嘴不知怎么就咬住了许莫的手臂，拉着狗毛的手也松开了，只是换成了往许莫脸上乱抠，许莫疼得就随便往后一推，“啊——啊”，这一推可倒好，许一言的头撞到了电视柜上。

　　眼前的一幕有点混乱，妈妈冲过来抱住许一言，把许莫推到了一边，爷爷奶奶也听到声音跑过来，“哎呦，莫莫你这孩子怎么搞的，你看看你弟弟的头，”一家都去查看许一言脑袋上的伤，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没有人管许莫怎么样，为什么会这么做。

　　“傻站着干嘛，快去开门”，爷爷推了推许莫，“朱敏啊，快去拿点红花油，囡囡肿了个包啊。”“爸，去医院吧，别脑震荡了”“先去拿药。”

　　“外婆，外公。”许莫看见门口的两人突然兴奋起来，“莫莫宝贝，”沈云珍一把把宝贝外甥女抱在怀里，“让外婆看看有没有长胖。”

　　莫旭升用手去轻轻摸了摸许莫脸上的血痕，“怎么搞的，像是猫爪的。”沈云珍也注意到了许莫脸上的伤，雪白的手臂上也有一大口牙印子。“老许，这孩子的脸你也不看看。”

　　“老许，英霞别的我也没什么，我就想莫莫我带走。”沈云珍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看家里三个孩子，有两个还只有两岁，你们三个带不过来。”

　　许志良对着莫旭升看了两眼，“孩子还是放在我家吧，她毕竟也是老大啊，再说这么多年也是我们带着的。”

　　“我和云珍考虑不是一两天了，”莫旭升呷了口茶，“说句不好听的，你和英霞还有朱敏注意力都在两个小鬼头上，对莫莫的关注少。”

　　“不是我说，老莫，你怎么能这么讲，莫莫长这么大，都是我们带大的呀。”

　　李英霞一听要把许莫带走也急了，这四年来许莫没有调皮捣蛋的，邻里邻外都羡慕她来着，但的确有了两个小的以后就没那么上心了，但也不代表不关心啊。

　　大人们永远可以有一万个理由来支撑自己的观点。

　　许莫抱着索索倒在单人沙发睡着了，很久很久，至少天很黑才醒过来。“莫莫去外婆家住好不好，”

　　“嗯。”

　　许莫趴在沈云珍肩上，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这几个人是怎么协商的，总之就是许莫从今天起就住在外婆家了。

　　“旭升，出门盖条毯子，莫莫容易感冒。”许志良急匆匆从楼上冲下来，看着肩上的人还是很舍不得的，“要她不愿意，我再送回来，我两口子多来看看就是。”

　　“云珍，拜托你了，”李英霞拍拍许莫的头，“去了要乖哦。”

　　“奶奶你别哭，莫莫会想你的。”许莫用小手去帮李英霞擦眼泪，“我会乖乖的。”

　　“叔叔阿姨，晚上我就把莫莫的习惯写下来，明天正好顺路给您好吧，”朱敏拎了一包常用品跟过来，“莫莫，妈妈抱抱，”

　　“莫莫，对不起，妈妈疏忽你了，要听话啊，妈妈常来看你的。”去了那边也好，至少可以多一点爱，朱敏是这么想的。

　　“索索我们也带走了，他也算是莫莫的哥哥了。”

　　一家人送了很远很远，至少可以多一点爱。

　　记忆真的只是搬了次家。至少那时候的许莫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