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刘放刚刚写完周末的作业,摆在桌面上的试卷,一个角已经被揉得皱成一团,像是那株葡萄藤褶皱的树皮一般,另一角也被橡皮磨的褪去了一层纸浆,他已经可以不考虑力度地缓慢地把母亲的签名极其相似地模仿出来,但每当他写出这两个字符,它们便会立刻从纸上跳到他的胸前,他感觉全身仿佛都被这两个莫名的字符禁锢起来,于是他就用全力用橡皮努力拭去这两个字符,只是试卷的一角已经被涂成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阵风从窗外吹过,刚刚雨过天晴的村庄,似乎升腾起一层雾气,雾气传到屋里,掺杂着一股土壤和种子的气息,雾气中伸出双手,把刘放从窗户口拉出来,把他拉到田埂旁,待他站定,水雾已经升腾到了头顶上,而此刻,他的眼前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潮湿的棕色田野上,无数黄色的嫩芽破土而出,它们争相向上伸展,贪婪地争夺着空气和养分。残阳刺破水雾的牢笼,原本并不明显的嫩芽瞬间变得耀眼而深绿,叶片上的露珠顺着未成型的叶脉滴在根部,瞬间和棕色的土地融为一体。还有刚刚从枯叶中探出头的嫩芽,受到腐烂的树叶的滋养,刚刚探出头,就比荒地上的嫩芽高出不少。犹如被判处死刑的犯人,在绝望之后获得新生。那株被落叶掩埋的处于生死边缘的葡萄藤,也奇迹般地抽出新枝,干枯的枝条上冒出饱满的紫青色的嫩芽。一只不知名的青鸟从北边围墙飞到一颗杨树的顶端,跳跃着环视着这梦幻般的“南国”。
刘放坐在田埂上,从田埂旁抽出一根嫩芽,衔在嘴畔,用牙跟轻轻碾着甜甜的草根。他出神地望着西面模糊的残阳,晚霞中倒映出两年前的那个午后...
“小黑,快点跟上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朝着身后的一只黑狗喊道。男孩正前方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男人身材瘦高,走的很快,平底的黑布鞋落在杂草丛生的土路上,轻飘飘地弹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声响。男孩身后的黑狗瘦小而佝偻,从鼻翼两侧一直延伸到下巴的白毛铺满了脸部大半部分,爪子和尾巴则是白色。它一会儿跳到左边的围墙跟,歪着脑袋到处嗅,一会儿又跳到右边的玉米地旁,朝着玉米地的尽头狂吠,活脱脱像个小丑。听到小主人的呼唤,黑狗迅速地奔到男孩面前,用尖尖的爪子扒着小男孩的裤腿,留下几道清晰的泥渍。
男子没有理会他们,仍然自顾自向围墙深处走去,他手里拿着一捆绿色的尼龙绳,硬质且结实。他们走到村庄的最北面,那里是一块空地,长满了杂草,裤脚掠过的地方总有小虫子吱吱的叫声,他们涉过草丛,在离围墙非常近的地方,在男孩已经看不到杂草那边的时候,男子蹲了下来,似乎很艰难地蹲了下来,向围墙那边探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刘放,快过来。”男子用脚踩平面前的一片草坪,一条延伸到围墙深处的大约30公分宽的小径清晰地显现出来,紧抿着嘴唇的男子眼睛放出光来。
男孩听到男子的呼喊,领着黑狗往男子方向跑去。男孩看到眼前的一幕兴奋地几乎要跳了起来,他不住地重复着一句话:“爸,这里有兔子吗?这里有兔子吗?”
“嘘,小声点,别把兔子吓跑了。”
男子边说边清理着地上的杂草,“兔子窝应该就在附近,晚上它们就会出来找吃的了。”他在旁边找到两根树枝,一根先插在小径的一边,用尼龙绳在上面打了两个死结,接着开始沿着绳开始打活结,直到绳子的另一头,男子把另一头也系死在树枝上,深深插在小径的另一侧。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玉米粒,撒在活结上,又用杂草盖住尼龙绳,做好最周全的掩饰。
黑狗早已钻进小径深处,把小径另一端搅得天翻地覆,不一会儿,它狼狈地从杂草丛中露出头来,耷拉着耳朵,一无所获。
回家的路上,男子向男孩说起儿时的往事:那时的他跟着父母下地干活,犁地,浇水,施肥,种庄稼,跟着村里的孩子一起去抓野兔,抓野鸡,晒麦子,掰玉米,总之,那时的他是自由的,可以在属于他的小天地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男孩听得入神,男子突然结束了自己的回忆。
“我帮你编个花环吧。”男子随手拔起田埂旁的狗尾草,一圈一圈地缠起来,不一会儿就编好了一个小巧的花环,他轻轻地把花环放在男孩的头上,眯着眼,仔细地调整着方向。
晚霞映照在金色的油菜花田,把父子俩的脸照的金灿灿的。两人一狗,三个斜长的影子,在翠绿的田埂上闪烁跳跃。
“汪汪汪,汪汪汪。”黑黑的叫声把刘放从回忆拉回了现实,刘放抚摸着它的头,它明亮的眼神让他想到了半年前小黑生下黑黑兄妹几个后,那痛苦而绝望的眼神。他抬头望着远处的田野,仍然是灰茫茫一片,没有嫩芽,没有生机勃勃的景象,只是一层比一层昏暗的乌云。围墙外,崛地而起的大楼地基压在这寸草不生的土地之上,地平线的远端与围墙,大楼交错在一起。